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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衰退的罪魁祸首(南方周末)

美国衰退的罪魁祸首

南方周末   2008-01-31 15:18:11

  
  □本报记者 陈涛  
  
  美国病的根子不在次贷,而在于“双赤字”: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次贷更像是“双赤字”在住房领域的一个表现:大量的外来投资以及低利率使得住房投资膨胀,带动房价上涨,一旦国际资本撤退,留下的是大量坏账

  正在发生的全球性股灾让很多人目瞪口呆,估计仅仅在过去两个星期里,全球的市值损失超过10万亿美元(这个数字大致相当于中国GDP的3倍)。情况是如此地严重,以致外电纷纷用“melt down”来形容:资本市场像一个外表强悍的大厦,它的钢铁骨架却已经开始熔化了。

  众口一辞,熔化资本市场钢铁骨架的就是美国次级贷款。
  
  次贷只是个替罪羊

  次级贷款的总盘子不过1.3万亿美元,假设贷款人无任何还款能力(多多少少总是有一点吧?),同时假设美国房价下跌20%(依照中国人的标准,美国房价并不算高,涨幅也远较最近几年的中国房价涨幅小),则总损失为2600亿美元左右,分摊进3年消化,每年不到1000亿美元,这对于美国13万亿美元的GDP来说,并不是个非常大的数字,何况还有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的金融机构在帮美国扛着次贷。

  当初,美国政府想来也认定次贷不致兴起如此巨浪,否则,半年前当次贷露出端倪的时候,美国政府就会采取断然措施,至少不至现在临时抱佛脚,慌了手脚。

  现在,一些金融企业宣布巨额亏损,房子越来越卖不动,同时全国出现就业率开始下降,这些现象的伴生更让人容易把板子打在次贷的头上。人们用“财富效应”来解释次贷与美国经济的关系。所谓“财富效应”,说的是,当资产增值时,人们会增加消费;反之,会抑制消费。一般认为“财富效应”系数是5%。比如你在股市赚了1万元,可能会拿出其中的5%也就是说500元来请客吃饭什么的;反之,如果你亏了1万元,你可能会从正常的消费菜单上减去500元。不过,房子跟股票毕竟不同,因为房子不管是增值还是减值,都很难变现,所以,其“财富效应”系数应该远小于5%。假设这个系数是2%,那么其对经济的影响也就数百亿美元——美国总人口3亿,假设每3人一套房,假设每套房平均价格20万美元,并假设房价下跌20%,则其2%为800亿美元。——虽然不能说不足挂齿,但是,怎么着也不至于引发全球性恐慌。

  事实上,多数经济学家已经明确表示,美国很可能会步入“衰退”。

  作为一个反应,美国又是宣布紧急降息0.75个百分点(美联储加减息常用的单位是0.25个百分点,0.5个百分点已经算是很重的了,看来美国方面认定情况紧急,非0.75个百分点不足以发挥作用);又是宣布退税:财政掏腰包,拿出1000亿美元向大部分美国人退税,平均到每个家庭大致有1000美元(美国的平均家庭的净财富大约为9万美元,其中25%最穷的家庭,净财富只有1万美元。1000美元的现金,对这部分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美国政府希望通过退税能刺激消费,而消费对美国GDP的贡献高达75%。)如果不是次贷,那么到底是什么让美国到了衰退的边缘?
  
  美国病的总根子

  如果把美国经济比作一个病人,那么病根子并不在次贷上,而在于它的“双赤字”:经常项目赤字以及财政赤字。

  这些赤字最终形成债务,美国最新的总债务额高达9.2万亿美元,占其GDP的65.7%(分摊到每个美国家庭,有近10万美元,而正如前文已经提到的,美国平均家庭净资产不过9万美元)以5%计息,美国每年要为这笔债务支出利息4600亿美元,这个数字大约是中国GDP的15%。

  事实上,利息支出现在已经成了美国政府第二大支出。美国政府的第一大支出是军费支出。美国军费本来就高,“9·11”以来的几场战争更是让其军费支出急剧上升。

  另一方面,美国在中东开战为石油价格火上浇油,美国本身又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消费国,所以美国人两头掏腰包。

  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反对战争,但是战争怎么还是停不下来呢?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美国特殊的利益团体:军火商、石油大亨、金融资本家。他们是美国最具实力的集团,同时也是最为强大的政治游说力量,战争,在中东的战争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美军一时半会还难从中东撤退。在强势利益团体日进斗金的同时,埋单的却是普通民众。国家财富的来源当然是纳税人。债务多了,税收自然要加。而加税自然会影响到投资以及消费,最终导致经济衰退。

  虽然美国未出台非常的加税政策——当下,在经济面临困难的时候,减税都来不及,谈什么加税!——但是,多印点钞票,通过制造通货膨胀而实现事实上的加税,已经开始做了不少年了。顺带着,咱们中国因为持有大量美元(估计有1万亿美元,大约占美元发行总数的10%),也被征了一道税。“经常项目”中最为重要的是贸易。美国已经习惯了处于贸易赤字状态——既然美元是世界货币,其他国家就要持有美元,而只有实现向美国净出口,才有可能持有美元。也就是说,由于美元的特殊地位,美国必须保持贸易赤字,否则别国就拿不到美元了。换言之,美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理会其贸易赤字,最多只是印点钞票发给贸易伙伴就是了。中国持有的1万亿美元就是这么来的。

  与此同时,作为世界金融中心,美国是全球资本流入的首选地之一。

  别国通过贸易而实现的顺差又通过“资本项目”流入美国,这样,美国在国际收支上保持了平衡。

  当然,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当所有参与游戏的人意识到,持有美元以及美元资产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向美国的投资就被终止了,向来热钱满地的华尔街在一夜间突然发现,钱都跑走了。按道理说,随着美国的通货膨胀以及美元的贬值,钱应该比原来多得多才对。

  而投资是一个经济体活力的源泉。投资减少了,相应的,就业岗位也会减少,就业岗位的减少意味着人们的收入减少,而收入减少自然会导致消费减少,消费减少了东西卖不出去,这会进而影响到下一轮的投资,于是经济步入衰退周期。
  
  地球村寓言

  让我们设想有这么一个地球村,村里有几户人家开着商店:小美家开的是军火店,小日家开的是汽车店,小华家开的是服装店,小穆家开的是加油站。

  小美练过武功,身体壮,而且他家院子大,人丁旺。以前小日家欺负小华家,小美帮过小华一把,他在村上的声望高。

  以前村上各家做买卖要么是以货换货,或者用的是黄金白银,后来觉得这些个都不方便,于是小美说,我来印点钞票,叫美钞,大家就用这个吧。

  小穆家人丁不旺,要拉小美给他撑腰,所以他第一个站出来赞成:以后大家买我的油都必须用小美家的钱。谁都要买油呀,于是,美钞就在村上流行。

  最开始,小美印美钞还中规中矩,自己店里存了多少货,才敢发多少钞票。后来小美发现,多印点钞票也没啥大问题。他家兄弟姐妹人不少,大家都忙着搞高消费,买车专挑高级车,买衣服一买就是一打,然后多印点美钞就把小日、小华他们给打发了,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小华以前穷得穿不起鞋,现在有机会挣美钞,见小美家买衣服最大方,乐得颠颠的。

  等小华家的美钞多得堆满了屋,他开始想,拿这么些个纸片做什么用场呢?想买小美家的军火吧,人家还不给卖。小华家人口多院子小,没地儿盖房子,他的最新算盘是,小美家能不能把院子给咱让一块呢?

  这个寓言离真实的情况有多远呢?

  难道小美出来混,可以不用还吗?

  问题在于,一旦小美家出了问题,小华可能比小美还着急:小华担心的问题有,首先,小美是他的最大主顾,小美不买他的衣服,他不就失业了吗?其次,小华手头的美钞比谁都多,美钞不值钱了他将是最大的受害者。

  中国和美国的经济联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密。美国最大投行美林证券驻中国的经济学家陆挺说,美国GDP的增长速度每减少1%,中国的GDP增速将减少0.34%。美林的估计是,今年美国经济增长将比去年减少1.5个百分点(由去年的2.3%降为今年的0.8%),相应地,中国GDP受到的冲击将为0.51%。

  如果这个估算正确的话,那么美国的问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将不会很大。

  另外,中国当然还可以做一些事情使得自己2008年的成绩单格外漂亮:比如发展本土市场以及印度、俄罗斯等新兴市场;比如借机调整中国的产业结构。

  中国近年来实力大增,而且当下中国面临的是通货膨胀的压力,所以,对付起突然而至的国际性的紧缩,应该远比1998年得心应手。

  至于美国,它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降息、减税等政策,而是更为根本性的减少“双赤字”、稳定美元的努力,只有完全走出了“双赤字”,美国的经济才会步入一个新的时期。当然,那需要美国做出相当大的实质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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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确实在衰退,也不是人懒,也不是打仗,也不是乱印美纱。我能
感到的是:美国开始衰老了,未老先衰?青春耗过度?官僚,病态?

从纽约的复苏想到的(姚洋)

从纽约的复苏想到的

南方周末   2008-01-31 15:18:11

  
  从纽约的复苏想到的  

  所有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最快的时期都是它们的人口比较年轻的时候。而中国现在不仅“未富先老”,也“未发展先老”,要想办法避免未来15-20年内即将到来的劳动力短缺  
  
  □姚洋  
  
  纽约的持续繁荣得益于数以百万计的移民

  1994年我们一家第一次开车去纽约。对于我们这样习惯了威斯康星州缓慢节奏的人来说,纽约太大、太嘈杂了。车一出林肯隧道,只见无数的车辆如水银泻地般涌向各个方向。我们的车被车流裹挟着,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彻底迷失了方向。

  那时的纽约是犯罪、混乱和萧条的代名词,中产阶级纷纷逃离,扔下一幢幢空楼,任其破败。曼哈顿上城的哈林姆是黑人聚集区,受到的打击更是严重,整条整条的街区被遗弃。监狱里人满为患,政府甚至把哈林姆的一幢楼房改造成了监狱,而且还有人提议把旁边的一座小公园一并纳入,建一座大型监狱。曼哈顿下城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许多工人住宅成了无人居住的鬼屋。

  十几年之后,纽约完全变了样,经济蓬勃发展,人口大增,房地产价格上涨近十倍。就连哈林姆也复苏了。原来的监狱还原为了住宅,每套房子的价格都超过100万美元。希拉里·克林顿把她的议员办公室选在了哈林姆,更是增强了人们对这一地区的信心。人们都说,哈林姆在经历第二次复兴(第一次是20世纪20年代黑人音乐的兴起)。高涨的房价正在让纽约经历“绅士化”过程,穷人被远远地赶出了纽约。

  纽约能够有今天,首先和美国经济的复苏有关。1980年代是战后美国最为困难的年代,19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动摇了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而日本的兴起更是让美国经济举步维艰。到了1990年代中期,随着新经济的兴起,美国经济开始了新一轮强劲的增长。纽约的复苏在很大程度上是搭了美国经济复苏的便车。

  当然,纽约能有今天的祥和气氛,朱里安尼功不可没。在任市长期间,他大大加强了警力,把罪犯从街道上清理出去,并用高额的福利把他们养在家里。

  但是,纽约的持续繁荣,还得益于数以百万计的合法和非法移民。

  纽约下城和皇后区的法拉盛有两个唐人街,以前是老一代华人的聚集区。现在,法拉盛的唐人街基本上换成了大陆来的新移民,他们大都有较高的学历,在美国属于中产阶级。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法拉盛的唐人街面貌也大变,就连以前一向亲国民党的《世界日报》也开始倒向大陆。

  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则涌入了大批的非法中国移民。这些人往往只能在八人一间的小屋子里租一张床,而且每八小时要换一拨人。以往废弃的工人住宅重新启用了,而且又重现了19世纪末家庭制衣车间的景象:从冒着白色水汽的窗户可以判断,房子里面既是住宅,也是成衣加工车间。移民让纽约找回了往日的活力。

  事实上,整个美国也得益于大量移民的涌入。当其他发达国家在为人口下降而担忧的时候,美国却保持着近乎发展中国家的人口增长率,这主要是因为年轻移民的涌入。

  在任何一个公司里,中国人、印度人和东欧人都是技术骨干。许多朋友告诉我,他们的研究小组中百分之七八十的人是中国人。最近,威斯康星大学的一个实验室成功地用人体皮肤细胞培养出了干细胞,主要实验负责人就是一位大陆来的华人学者。可以说,没有大量年轻和高学历移民的涌入,美国不可能保持世界技术的领先地位。
  
  有选择放开一胎政策

  把眼光再放远一些,我们会发现,所有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最快的时期都是它们的人口比较年轻的时候。

  人口学和发展经济学里有一个术语,叫人口红利,指的就是伴随一个年轻人口所获得的好处。最直接的好处当然是养老负担比较低。深圳是中国最年轻的城市,直到今天拿退休金的人口数量也是微乎其微。更重要的好处是一个年轻的人口提供更多的劳动力和更多的储蓄,而两者都是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动因。

  一个年轻的人口之所以有利于经济增长,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年轻人比老年人具有更高涨的创新欲望和创新能力。老人守成,这是亘古未变的规律,即使他们能创新,其能力也在年轻人之下。这是自然规律。

  按照中国和美国现在的人口老化速度,中国将在2030-2040年间超过美国的人口老化程度。在未来的15至20年间,中国将面临劳动力紧缺。中国是一个未富先老的国家。

  但是,除了未富先老,我们还必须注意到另一个难题,即“未发展先老”。这里的“发展”是一个比收入更广义的概念,包括工业化和城市化,也包括教育和健康水平的提高。

  中国的“未发展”主要体现在城乡差别上。人的生育观念受收入、机会、社会地位、眼界、教育水平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城市里,生一个或者不生孩子已经成为潮流,就连那些政策上允许生两个孩子的双独生子女家庭也往往选择生一个甚至不生。相反,农村地区生两个甚至更多孩子仍然是主流观念。因此,放开人口政策的一个后果可能是,多生的孩子将大部分来自农村;而且,越边远的地方,生育率会越高。中国的发展问题因此会变得更加难以解决。

  我们可否把目前允许双独生子女夫妇生两胎的政策,扩大到允许独生子女夫妇生两胎?这个政策既扩大了两胎的范围,同时也鼓励城乡以及发达地区与不发达地区居民之间的融合。由于目前全国有1.4亿农村居民在城市打工,而他们中的多数是年轻人,这种融合的机会是存在的。

日本毒饺子事件影响范围扩大(BBC)

日本”毒饺子”事件影响范围扩大

撤架收回产品还增加了炒饭等商品

在中国产冷冻饺子造成多人甲胺磷中毒事件之后,日本官方要求业者收回并且停售河北天洋食品之产品。

与此同时,多家日本大型连锁食品公司也停用中国产冷冻半成品。

而日本各地也至少有65人投诉出现了甲胺磷中毒的症状。

而撤架范围也急剧扩大,知名厂商日本火腿、哈鲁马、味之素等也将天洋食品生产的冷冻食品紧急撤架。

《台湾联合报》驻日特派员陈世昌向BBC中文网表示,虽然有媒体报导说,已经有数百人申诉出现中毒症状,但是并不能确定就是真正中毒。

如何看日本发生的”毒饺子” 事件?

根据进口商提供的资料,导致消费者中毒的冷冻饺子的有效期限是从去年11月底到2008年1月30日,JT食品总共进口了1万多包。

有报导说,由于产品散布各地,很难追踪售出后的下落,所以必须通过媒体宣导,呼吁消费者注意。

范围广泛

新东京、Skylark等连锁餐厅则是暂停使用中国生产之半成品,知名的连锁中华料理连锁餐厅巴米扬也停止使用天洋生产的冷冻饺子。

静冈、富山两县的教育部门则下令供应学生午餐的学校停止使用中国生产食品原料。

日本卫生部门也开始在各地超级市场抽检来自中国的冷冻食品。不过目前官方还不能确定是哪些产品含有甲胺磷。

在日本最受欢迎的中华料理当中,排名第一、第二的不是春卷就是饺子(锅贴、煎饺),JT食品则是日本数一数二的春卷和饺子供应商。

这次JT食品撤架收回的产品当中,不但有饺子也有春卷。陈世昌表示,其实中毒案例是陆陆续续发生的。

但是日本警方并未在新年期间发布消息,后来事态逐渐严重,才发布了有消费者食用冷冻饺子中毒的案例。

陈世昌认为,从这次事件的反应来看,”毒饺子”事件已经严重地打击了日本消费者对冷冻中华料理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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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聊到味精和防腐剂,便想起BBC的冻饺子,转一下。

我记得梦冉在咖啡里经常提到食物中毒,我也有两位亲人在病中也是
因食物中毒最后而去,都是不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在国内经历过几回
,有一回是研究所大面积中毒,有一回有一个月,发烧,不排泄,身
体疲软,严重损害了体质与精力。。。

记忆犹新。这些在国外就没有了,但中国城还是说不定。

味精

本来是想跟在青冈的日本料理一线的。

一个日餐,一个中餐中的味精的问题不知道诸位注意到没有,我这个
人对食物敏感,因为喜欢思索,念念分明,我最怕食带味精的食物。

曾经请教过一些美华医生和医学家,都说没问题,我觉得有问题,许
多老美也有味精中毒的问题。外面的中餐馆也很广泛,作料中一点点
算是寻常的喽。

咖啡里的专家与食客能否谈谈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只是我,就显得不
够“客观”。

先谢!

陶成章案与光复会的灭亡(范福潮)

陶成章案与光复会的灭亡

南方周末   2008-01-17 14:45:55

  ■民国史事丛谈  
  
  □范福潮  
  
  会党演变的武装集团,既得天下,不会与昔日的盟友分享政权。国民党果有师承,1925年刺杀廖仲恺,1927年北伐胜利后“清共”,与当年刺杀陶成章、剿灭光复会的伎俩何其相似。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清末会党,光复会与同盟会同根并蒂,乙巳(1905)合流,相濡以沫,数年间威震东南,不分伯仲。丁未(1907)之后,两会首领龃龉不断,但为反清大业,尚能共事。俟江浙独立,孙、黄得势,光复会即遭压迫,矛盾日深,冲突愈烈,相斥相煎,终致火并。

  光复会检举孙文“罪状”  

  陶成章,字焕卿,浙江会稽县人,生于1878年1月27日。幼学于乡塾,通读过“四书”、“五经”。1902年进京谋入陆军学堂未成,即赴日本留学,就读于东京清华学校、成城学校,与龚宝铨同室为友。1904年初,陶成章回到上海,参加了蔡元培组织的中国教育会的活动。同年10月,龚宝铨与蔡元培、章太炎等人在上海发起组织光复会,推举蔡元培为会长,龚约陶入会。蔡、章雅望虽隆,短于谋略,又好治学,不耐人事烦扰,会务及联络各省会党的工作实由陶成章负责。

  1905年,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蔡元培、章太炎、陶成章相继加入同盟会,其后又有光复会成员陆续参加同盟会的活动,也有像秋瑾那样先入同盟会,后又加入光复会的。表面上看,光复会与同盟会合流共体,其实两会各有独立的机构和组织,各有自己的筹款渠道,下层会员仍归本会控制,秘密活动仍由本会部署,如1907年秋瑾、徐锡麟准备在江、浙、皖起义,就是光复会独自策划的。他们只是反清会党的联合性组织,类似于其后湖北的日知会、文学社与同盟会的关系。

  若论两会宗旨,在推翻满清方面是一致的,但在革命成功后的政体和民生政策方面差异较大。同盟会主张建立共和国,实行美国式的民主和宪政,光复会的观念则比较陈旧。陶成章写的龙华会(光复会的外围组织)章程,头一句便是“怎样叫做革命?革命就是造反”,“孔夫子孟夫子的说话,诸位兄弟们想必多愿意听的。他两位老先生的说话,载在四书上面,明明白白,何尝说皇帝是不许百姓做的?”在陶成章看来,反满革命,就是“汤武革命”,就是改朝换代,他反对共和、立宪:“无论各国立宪,是因为离着封建时代不远,一时不能到平民执政的时代,就把这‘立宪’做个上下过渡的用法。我们已是平民做了皇帝宰相千百余年,哪里还要用着‘立宪’过渡呢?况且立宪实在是有弊病,无论什么君主立宪共和立宪,总不免于少数人的私意,平民依旧吃苦”,他主张革命成功后或由人民选举皇帝,或实行无政府主义,他的政治理想就是《礼记》中所描绘的大同世界:“……到那时候,土地没有,也没有大财主,也没有苦百姓,税也轻了,厘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从此大家有饭吃了,不愁冷了,于是乎可以太太平平,永远不用造反革命了,这才是中华国民的万岁。”(《辛亥革命》,一,P538)

  1907年初,清驻日公使杨枢请求日本政府驱逐孙中山,日本政府送给孙五千元旅费,日商铃木久五郎亦赠款一万元,劝孙离日。孙中山接受了赠款,行前留给《民报》维持费二千元,其余供给军用。时为《民报》主编的章太炎大为不满,要将孙受赠一事公诸《民报》,黄兴予以阻止。随后黄也离日,由刘揆一代行同盟会总理职务。同年秋,孙、黄计划在广东南部的钦、廉一带(编者注:今广西钦州、合浦地区)起义,派日本人萱野长知(同盟会员)在日购运枪械,章太炎听说所买枪械陈旧,用《民报》名义拍发明电,告知香港《中国日报》(同盟会机关报)冯自由另行定购。孙得知,认为章泄露军事机密,致信东京本部,对章表示不满,章也反唇相讥,与陶成章借潮、惠起义失败之由,鼓动张继、宋教仁等召集大会,罢免孙的总理职务,举黄兴继任。刘揆一深恐发生内讧,于钦、廉起义不利,力加反对,与张继为此事扭打起来。事后,刘揆一致书胡汉民,请他劝孙向东京本部引咎辞职。孙复信说,党内纠纷须查明事实才能解决。黄兴也去函:“孙总理德高望重,诸君如求革命能获成功,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这样,才结束了那次的党潮。(林虎:《我参加辛亥革命的经过》,《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编,P443)

  1908年春,因章太炎脑病发作,《民报》二十号到二十三号由陶成章主编,陶编了四期,仍交章主持。陶成章化名去南洋筹款,他要求孙中山介绍他向南洋各处华侨募捐,未得允许。从此,陶成章决计恢复光复会,与同盟会分离,他把徐锡麟、秋瑾起义之事编成《浙案纪略》,在英属、荷属各地广为宣传。这时,李燮和在南洋槟港设有同盟会支部,声势浩大,颇得华侨信任,陶成章到槟港煽动李燮和纠合江浙湘楚闽粤蜀七省在南洋的部分华侨,列举孙中山的“罪状”,上书东京同盟会本部,要求罢免孙的总理职务,本部置之不理。他们就在南洋重振光复会,举在东京的章太炎为会长,发售江浙皖闽赣五省革命债券,李燮和把同盟会支部改为光复会支部。1908年河口之役,孙中山派汪精卫到荷属文岛筹款接济,大受光复会员的排挤,未有结果。1909年9月,陶成章、李燮和等发布了《七省同盟会员意见书》(即《孙文罪行》),指孙侵吞华侨捐款,借革命肥私;章太炎也写了《伪〈民报〉检举状》批孙,与陶遥相呼应。陶成章又亲自从南洋去东京,与章太炎运动黄兴反对孙中山,黄不为所动,并致函李燮和为孙申辩。陶成章亦与陈其美不睦,曾在孙中山面前劝陈戒嫖戒赌,陈认为陶有意侮辱他,衔恨甚深。  
  
  上海光复,陈其美、李燮和争夺沪军都督  

  武昌起义后,同盟会上海支部负责人陈其美与商团、士绅、立宪派头面人物李平书、温宗尧、沈缦云、张静江、张謇频频密会,预谋起事;运动军警、联络帮会、偷运军火、策划方案,也是陈其美去进行的。原想待南京先起义,上海后举,不料汉口失守,汉阳告急,黄兴来电催促,非江浙独立,攻克南京,无以解武汉之危,遂决计先从沪、杭下手。上海起义的决定是九月初三(1911年10月24日)在《民立报》馆作出的,陈其美、宋教仁、蔡元培等人参加了会议,议决以联络商团、沟通士绅为起义的工作重点,利用《民立报》宣传革命胜利消息,激励民气。为了争夺江浙的控制权,光复会也在沪、杭一带利用各种关系秘密运动军警、会党,筹划起义。尹锐志联络吴淞海军朱庭燎、巡警黄汉湘等参加光复会,组建光复军,李燮和由南洋爪哇回到上海,担任光复军总司令。起义前,同盟会与光复会既有联络,也有猜忌和防备,在关键之处,甚至互相拆台。陈其美得到李燮和暗中联络巡防营统领兼吴淞炮台总台官姜国梁的消息后,立即找来周南陔(同盟会员,时任上海会丈洋商租地局委员,姜国梁的同乡)说:“姜统领已与光复会秘密接头,准备首先反正,响应武汉,这事当然很好,不过光复会的联络是靠不住的。你与姜统领是世交,要设法把他拉到同盟会这边来。听说姜已得了光复会一笔钱,这不要紧,同盟会还可出更多的运动费。”陈又嘱咐周:“事机紧迫,必须在两三天内有切实回信,你注意三点:一、事关机密,不可稍露风声,使姜知道同盟会与光复会的关系;二、要姜完全接受同盟会的调度指挥;三、要姜仍与光复会保持联络。”第二天晚上,周找陈其美汇报接洽经过,陈其美不在,姚勇忱(先是光复会员,后加入同盟会,上海光复期间陈其美的主要助手)接待他,姚对他说:“李燮和不是我们的人,不可信任,姜尽可与其虚于委蛇。光复会专门同我们捣乱,破坏我们联络军队的工作。”周问姚:“光复会是浙江的革命团体,你们都是浙江人,为什么要生意见?”姚说:“光复会以绍兴人为中坚,杭州人不多,浙江势力全在宁波与嘉湖人手里,只要他们不捣乱,我们也决不与其分家。”(周南陔:《上海光复时的巡防营和吴淞炮台》,《辛亥革命回忆录》,第四编,P43-45)

  同盟会和光复会各有起义计划,应该说准备工作是比较周密的,上海起义过程中没有发生激烈战斗和重大伤亡,只是在夺取制造局时遇到了意外。位于黄浦江边的制造局是江南最大的军工厂,储存着大批枪械弹药,吴淞口外停泊着清海军的五艘军舰,准备运送军火接济进攻汉阳的清军,因此,夺取制造局,防止海军运走军火,成了当务之急。陈其美侦得李燮和已与制造局卫队取得联络,深怕他捷足先登,把军火掌握在光复会手中,也派人花钱运动制造局卫队,以作内应。为了上海起义的成功,陈其美与李燮和在行动日期上是有沟通的,但攻打制造局的时间和方案,他俩各有算计和安排。九月十三(11月3日)下午,陈其美抢先率商团进攻制造局,没想到竟遭到了卫队的抵抗,陈其美亲自前往劝说,又被卫队扣留,商团只得强攻。李燮和闻讯赶来时,因久攻不下,局面失控,众人推他担任临时司令,主持一切,他重新组织队伍,亲率光复会敢死队与同盟会武装合力围攻,制造局总办张士衍、管带苏文斌乘夜出逃,义军十四日凌晨占领制造局,救出了陈其美。后来,同盟会和光复会方面都为进攻制造局争功,亲历者说法不一,相互辩诘,但平心而论,陈、李俱为功臣,毋庸置疑。

  光复会欲举李燮和为都督,上海的商团、士绅和财界人士则倾向于陈其美,经各方协商,九月十六(11月6日)推举陈其美为沪军都督。数日内,杭州、苏州相继独立,但南京尚在清军手中,陈其美临危受命,上任后做的头一件大事是组建沪军,联合江浙各地义军,攻取南京;第二件大事是通电全国,请独立各省的代表到上海开会,商议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建军队的关键是军火,而制造局储存的军火控制在李燮和手里,他也正想用这批军火扩充光复军。陈其美逼李燮和撤出制造局,光复会党人愤懑不平,李燮和也心犹不甘,有人提议逮捕陈其美,夺回沪军都督大权,但为大局着想,他还是撤出制造局,去了吴淞,将驻守吴淞的黄汉湘(湖南湘乡人,时任吴淞警察局长)部与黎天才部(清廷由广东调来驻防者)三千人改编为光复军,成立了吴淞军政分府,自任都督,与沪军都督府分庭抗礼。陈其美感受到了光复军的威胁,肘腋之患,须当早除,他先是利用制造局的军火,组建了直属于都督府的沪军第二十三师;继而在粮饷军需上卡光复军的脖子;又屡次派遣周南陔与姜国梁密谈,拟用武力解决吴淞军政分府,姜不愿做恶人,此计未成;其后,他又派刺客暗杀李燮和,亦未得逞。陈其美无计可施,只得与李燮和摊牌,他派了一位帮会头去找李燮和,掏出手枪,勒令其取消吴淞军政分府,退出上海。李燮和日受逼迫,处境险恶,经费支绌,难以为继,只得取消吴淞军政分府。不久,陈其美命李燮和率部与江浙联军会攻南京,将光复军逐出上海。 

  陶成章策动浙军反对黄兴  

  李、陈争夺沪军都督时,陶成章一直隐于幕后,设筹款局,予以资助,眼见光复军在上海难以立足,只得谋求在浙江发展,他认为,光复会党人十之八九是浙江人,在本省应能有所作为。但浙江的政局很复杂,陶成章与军界关系不深,士绅对他也不大满意,他的目光盯住了都督汤寿潜,如果倒汤成功,即便自己不做浙督,也许可以使光复会的人担此大任,免得江、浙全部落入同盟会之手。

  汤寿潜是浙江名士,光绪十八年(1892)中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曾任两淮盐运使;1905年,发动旅沪浙江同乡抵制英美侵夺苏杭甬铁路修筑权,倡议集股自办全浙铁路,在上海成立“浙江全省铁路公司”,任总理;清政府授汤寿潜为四品京卿,总理全浙铁路事宜;1906年,汤与张謇等人,联合江、浙、闽绅商二百余人,成立“预备立宪公会”,任副会长,敦促清廷早日立宪。早在上海光复前,陈其美到杭州策划起义时,就内定汤寿潜为浙督人眩杭州光复后,在正式推举都督的会议上,同盟会提名汤寿潜为都督,光复会的王金发等人坚决反对(据说1907年浙江巡抚张曾敭捕杀秋瑾前,曾征询汤寿潜,汤未表反对),因同盟会方面与会者人多,最后通过以汤为都督。增韫继任浙江巡抚,捣毁了西湖岸边的秋瑾墓,招致光复会党人憎恨,杭州光复时,敢死队攻入巡抚衙门,逮捕了增韫,他与汤寿潜有交情,汤做都督后,释放了他,送他五百大洋,派人把他护送到上海。驻扎杭州的旗营协领贵林也是汤寿潜的故交,在与义军接洽投降时要求在条款中写上“不杀一个旗人”并得到汤寿潜的保证后才肯投降,汤答应了他。光复会党人对汤寿潜循情、袒护清朝官员的作法非常反感,在他们的影响下,浙军总司令周承菼趁汤去上海的时候,以私藏武器之名捕杀了贵林父子,汤闻讯后第二天赶回杭州,质问周为何不请示他就随便杀人。光复会党人处处掣肘,同盟会党人又把持都督府各部,汤寿潜难有作为,辞职居沪,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提名他任交通总长。

  此时,陶成章虽为浙江省参议会参议员,却往返于上海、南京,倒汤、反黄,策划北伐。联军攻下南京后,不同派系的军队抢地盘,争官职,纠纷摩擦,日益激烈。各省代表筹组临时政府时,同盟会想推举黄兴为大元帅,在孙中山回国之前,代行临时大总统职权,浙军司令朱瑞、参谋长吕公望(二人是光复会员)则主张推举黎元洪,以为黎是首义元勋,黄虽为同盟会首领,但作为汉阳败将,资格欠缺。当时说客临门,络绎不绝,各派都想拉拢浙军,借以增强自己的势力,拥黄、拥黎之争闹得不可开交。陶成章、李燮和反对黄兴任大元帅,鼓动朱瑞与同盟会分家。临时政府成立后,黄兴任陆军总长,他派人向浙军参谋何遂传话:“浙江方面骂黄兴骂得厉害,你是否和吕公望商量商量,不要再反对黄兴了。”何问吕,为什么总是反对黄兴。他说:“他不公平嘛,陆军部歧视我们。一句话,给朱瑞一个军长,就不再反对黄兴了。”(何遂:《辛亥革命亲历纪实》,《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编,P489)

  多年来,光复会在江浙惨淡经营,牺牲巨大,沪、杭光复后,两地都督若能有陶成章、李燮和一席之位,光复会党人心理上也是慰藉。挤走汤寿潜后,光复会力举陶成章为浙江都督。此时,朱瑞所部在卫戍南京各军中实力最强,又有李燮和的光复军相助,光复会的总部还在上海,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陶成章当上浙江都督,浙江和南京很可能落入光复会的控制之下,光复军倘若执意北伐,南北议和破局,届时,同盟会与袁世凯分享民国政权的交易必将破产,孙、黄的地位,陈其美与同盟会要人的利益和安全,都会受到威胁。值此存亡之际,陈其美再施先手,1912年1月14日(辛亥年十一月二十六),派人在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广慈医院枪杀陶成章。  
  
  光复会的灭亡  

  陶成章死后,光复会群情激愤,公开反对孙、黄。1912年1月19日(辛亥年十二月初一),光复军总司令李燮和在《时报》发表“上孙大总统书”,措词强硬:“若公犹迟疑不决,当机不断,或且误听袁氏再求和之举,则误我神州大局,沦胥我炎黄胄裔者,公将不能辞其咎矣!”浙军第一旅旅长吕公望组织步、骑、炮、工、辎混成旅,兵力四千余人,渡江进至宿州,准备北伐。

  章太炎也与孙中山决裂。孙就任临时大总统后,派员去上海迎章太炎到南京,原想提名章为教育总长,预备会审议时未通过,孙又未及时给章安排相当的职位,直到二月初,才聘他出任总统府枢密顾问,章拂袖而去,随即在上海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扬言“革命军起,革命党消”,不久,他正式宣布与同盟会脱离关系。陶案过后,章太炎更是逢孙必反:1912年2月1日,章太炎致电黎元洪,主张以袁世凯为临时总统,定都北京;2月13日,孙中山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推荐袁世凯为临时总统,但在咨文中提出三个附带条件,第一个条件即是临时政府设于南京,不得更改。当日,章太炎便致电参议院,主张建都北京,反对孙定都南京的主张。当时,同盟会干部骄功跋扈,争权夺利,引起社会各界的不满。孙毓筠刚任安徽都督,柏文蔚便与之争夺,他求黄兴转告孙中山派他做都督,孙答:“柏、孙都是革命同志,又是安徽同乡,让他们自己商量,如孙不愿相让,以后再谈。”上海《新闻报》主笔金煦生写了一篇时评,中有“空手而来,满志而去”一句,批评同盟会要人借辛亥革命升官发财。三月,同盟会川籍会员在南京开四川烈士追悼会,孙中山前去参加,章太炎未到场,送去一副挽联:“群盗鼠窃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龙蟠虎踞,古人之虚言。”

  李燮和去职,光复军解散,许雪湫率领的汕头民军,孤立粤东,成了光复会的最后一支武装。同盟会再下杀手,1912年5月,广东都督胡汉民将许部缴械,不日,许雪湫即被枪杀。栋梁摧折,大厦倾覆,光复会灭亡了。

  会党演变的武装集团,既得天下,不会与昔日的盟友分享政权。国民党果有师承,1925年刺杀廖仲恺,1927年北伐胜利后“清共”,与当年刺杀陶成章、剿灭光复会的伎俩何其相似。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陶成章真是年轻,简子是孩子一个嘛。-xw

自由主义在伊朗的复兴(程映虹)

自由主义在伊朗的复兴

南方周末   2008-01-17 14:45:55

  □程映虹  
  
  在冷战早已结束的21世纪初,当全球化、新的“帝国霸权”、经济不平等和文化差异在有关国际事务的学术讨论中成为热门话题的时候,哪里的人们还在热心阅读汉娜·阿伦特、卡尔·波普尔和以赛亚·伯林这些在冷战期间以批判极权体制和高扬政治自由主义成名的学者呢?答案之一可能来自一个难以想象的国度:伊朗

  美国学者丹尼·波斯特尔(Danny Postel)最近出版了一本篇幅不大的书,题为《在伊朗读〈合法性危机〉》(Reading Legitimation Crisis in Iran,Chicago:Prickly Paradigm Press,2006),向读者介绍了自由主义在伊朗传播的情况。波斯特尔指出,当伊朗核问题、美伊冲突和伊斯兰极端主义等问题占据了有关伊朗的头条新闻时,作为伊朗社会变迁的重要方面,自由主义近年来在伊朗国内知识分子和学生中的影响完全被忽视了。当自由主义在中国“浮出水面”十周年之际,这本小书可以给关心自由主义的中国读者提供一个参考。

  波斯特尔是《开放民主》网站的主持人,美国社会人文科学院院刊的特约编辑。他长期以来一直关注伊朗思想文化问题以及知识分子与体制之间的关系,并和伊朗一些著名知识分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合法性危机”是哈贝马斯在1970年代中期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意为政府仍然维持着对社会的政治控制,但实际上已经在道义和目标上丧失了统治的合法性。这个概念原来用于分析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在经济稳定增长的同时,思想文化领域发生的对社会体制的反抗和社会认同的丧失,但在冷战结束前后,也被作为分析前苏联东欧阵营体制危机和政权瓦解的工具。波斯特尔认为,当前在伊朗学生和知识分子中发生的正是这样一场合法性危机。

  伊朗霍梅尼革命至今已近30年,革命后建立的政教合一的专制政体,在世俗化、全球化和消费主义的冲击下,日渐丧失建立在宗教狂热之上的合法性,已经蜕变为一个“神学警察国家”,通过新闻控制、文化审查和秘密警察来对付逐渐产生的民间社会。就在国际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朗政府的核危机和外交问题时,2006年伊朗政府发起了所谓“第二次文化革命”,在“重振1979年革命的价值”的口号下大规模镇压知识分子、工会活动人士、学生运动领袖和非政府组织成员。“五一”劳动节时,当局镇压了汽车司机的罢工;6月,镇压了女权运动人士的静坐;7月,学生领袖阿克巴·默哈麦蒂在囚禁中死亡,另一个学生领袖在短暂释放后又被投入狱中;8月,人权律师、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伊巴蒂的“人权捍卫者中心”被关闭;9月,伊朗总统内贾德宣布把大学中的“自由主义者”和“世俗主义者”清洗出去,政府新闻督导部再次关闭了伊朗改革派的报纸Shargh (《东方》)和其他三份言论出格的报刊。面对这种情况,伊朗作家协会发表文告说,“对文学作品和新闻的检查,对网站的过滤,没收卫星天线,对于电影和戏院的监控,这些都在一天天地加剧。”无疑,和拉夫桑贾尼时期(1997-2005)相比,内贾德政府在人权和公民自由方面倒退了很多。

  但就在同一时期,伊朗知识分子和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的接触也在迅速发展。早在20世纪初,自由主义的一些基本原则就在伊朗得到了传播。1907年伊朗知识分子穆罕默德·阿里·富如海(Muhanmmad Ali Furughi)根据政治自由主义的分权原则提出立法权和司法权必须分开,不能掌握在同一个政治派别的人手中,否则必然造成专制。这无疑是对高度集权的伊斯兰政体的挑战。近年来伯林、罗尔斯、波普尔等人的著作在伊朗大量翻译出版,和早年对康德、密尔和洛克等自由主义经典作家的介绍合在一起,引起了伊朗知识分子和学生的强烈兴趣。2004年康德逝世200周年时,伊朗学界发起了好几个纪念活动。2002年哈贝马斯对伊朗的访问是伊朗知识界的一件盛事。哈贝马斯虽然是西方知识界的左翼,但他对启蒙运动确立的有关理性和基本人权的原则始终坚持不渝,这对于形形色色的原教旨主义、狂热主义和宗教正统观念是一帖解药,所以特别受到伊朗知识分子的欢迎。2004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理查德·罗蒂(Richard McKay Rorty)访问伊朗期间作了“民主和非原教旨主义”的演说,有1500名听众出席。在这些哲学和政治讨论之外,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1990年代在伊朗出版后,给很多读者分析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建立起来的政治制度提供了理论工具,他们本来对“极权主义”毫无概念,更没有想到1979年革命后建立起来的这个制度不过是20世纪形形色色极权体制的一个变种。

  波斯特尔这本书的一个主要部分是对伊朗哲学家拉明·贾汗比格鲁(Ramin Jahanbegloo)的采访和对谈。贾汗比格鲁是德黑兰文化研究所当代研究系主任。他用波斯文、英文和法文出版过二十多本书,涵盖了西方古典哲学、政治哲学和波斯、印度等文化中的哲学思想。他是伊朗知识界和国际学术界之间的桥梁,曾经安排了印度、欧洲和北美的许多著名学者前往伊朗访问和讲学,他本人也多次出国,和哈贝马斯、乔姆斯基、查尔斯·泰勒等国际著名知识分子交往。伊朗当局曾经以他企图和西方势力相勾结,在伊朗策划“天鹅绒革命”为罪名将他下狱,后在国际著名知识分子的强力声援下获释。他用“自由主义的复兴”来形容目前伊朗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对自由主义的强烈兴趣。贾汗比格鲁认为近年来伊朗的城市化和工具性的现代化刺激了个人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这些并没有直接传播自由主义意识,不过对宗教极权主义起了消解作用。与此同时,伊朗公民社会也有了一定发展,革命后成长起来新的一代,对宗教已经不像他们的长辈那样狂热,有更多的机会了解外部世界,正是这些条件给自由主义带来了相当的受众。在这些人中产生了人权活动分子、非政府组织成员、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和学生等等。

  贾汗比格鲁在采访中介绍了自由主义在当前伊朗的一些主要诉求。他认为,在今天的伊朗,哲学是一扇面向西方文化、开放社会和民主观念的窗口。当基于宗教信条的政治哲学仍然占据支配地位时,伊朗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首要任务是要为宗教以外的价值和生存方式争取合法地位,反对任何决定论的历史观,无论是以宗教还是“历史”的名义。在具体政治目标上,“伊朗自由知识分子坚持的‘公民社会’是抗衡伊朗专制主义和权威主义的必要的社会空间”,而很多志愿组织、独立杂志、社会和文化方面的非政府组织的出现,是“公民参与、公民思考、公民讨论和公民对话”在推动公民社会的建立方面最关键的步骤。今天伊朗自由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人士正利用这块公民社会的空间为民主政治在伊朗的实现创造文化、社会和经济条件。

  今天很少有人公开否认人权和民主在抽象意义上的价值,但一涉及到具体步骤时,则往往声称只适用于“西方”。贾汗比格鲁说他自己是“坚信民主和人权的非西方知识分子”。他认为源于西方的民主制度今天受到形形色色的“原教旨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挑战”,他们把民主说成是代表了帝国主义和霸权的利益。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坚决反对通过军事手段强行在别的国家建立“民主”。他主张一种“柔软的普世民主”,通过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交流和相互理解,达成对民主原则的普世意义的接受。他认为在当前国际关系中最危险的是在权力、暴力和危机充斥下缺乏一个普遍的国际伦理。

  波斯特尔说,和很多反美国家内部的自由知识分子一样,伊朗知识分子的活动没有受到西方左派和自由派的重视,这和他们一贯的立场有关。西方左派和自由派往往从反美反霸权的角度来看待非西方国家知识分子和异议人士争取人权和自由民主的活动,他们当中最极端的甚至把这些活动视为“帝国”权力话语的表现,说自由主义是帝国散布的“全球病毒”。美国著名的左派理论家沃勒斯坦甚至认为自由主义和种族主义以及欧洲中心论之间有着本质联系。波斯特尔说这些人对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政治体制下的同行的切身处境,缺乏同情和理解。民主国家知识分子对自由和人权习以为常,甚至到了不以为然的地步,他们当然可以有更高的政治目标;而对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知识分子来说,这些自由和人权却常常是生死攸关的,或者至少是在政治和思想生存的意义上是最起码的。伊朗女权和民主运动活动家伊巴蒂一直反对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谴责美国军队对待伊拉克战俘的非人道罪行。但在英国的一次演说中,当一个英国反战分子教训她不要再提伊朗的人权问题,因为这只会被帝国主义和好战势力所利用时,伊巴蒂反击说,如果反战反帝运动对他们所声援的那些国家的专制暴虐保持沉默,她决不会支持任何这样的活动。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波斯特尔认为,源于西方政治哲学的自由主义今天在伊朗的复兴,给西方知识分子重新思考自己的文化和社会环境,包括自由主义的一些最基本价值提供了一个有意义的参考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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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波普尔,波普尔政治上很英国,很达尔文。我就搞不清拉马克与达
尔文有那么大本质上的差别,达尔文受惠于拉马克是人人皆知的。

我觉得歌德的思想是主客体最高级的平衡。

侯孝贤:我永远给自己找难题

侯孝贤:我永远给自己找难题

南方周末   2008-01-17 14:45:54

  □侯孝贤口述 □本报记者 王寅整理 发自香港 

  台湾电影大师侯孝贤第一次全方位回顾创作经历,细数自己的每一部影片

  台湾新电影最重要的代表。1947年生于广东梅县,出生不久即随父移居台湾,1972年毕业于台湾“国立艺专”影剧科。

  1980年首导《就是溜溜的她》、《风儿踢踏踩》(1981)成名。

  1983年与万仁、曾壮祥联合执导的《儿子的大玩偶》获西德曼海姆影展佳作奖,并引领台湾电影新浪潮的开端。

  《风柜来的人》获1984年法国南特大三洲电影节最佳作品奖。

  《冬冬的假期》获1985年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作品奖、第三十届亚太影展最佳导演奖。

  1985年执导《童年往事》,获第二十二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奖,第三十七届西柏林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奖,及鹿特丹电影节、夏威夷电影节、亚太影展作品奖。1986年执导《恋恋风尘》获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摄影音乐奖、葡萄牙特利亚国际影展最佳导演奖。

  《尼罗河的女儿》获1987年意大利都灵电影节第五届国际青年影展影评人特别奖。

  1989年执导《悲情城市》获第二十六届金马奖最佳导演奖,台湾中时晚报最佳作品奖、导演特别奖,第四十六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1993年执导《戏梦人生》获台湾中时晚报电影奖最优秀作品奖,1993年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

  其后作品有《好男好女》(1995年)、《南国再见,南国》(1996年)、《海上花》(1998年)、《千禧曼波》(2001年)、《咖啡时光》(2004年)、《最好的时光》(2005年)等。

  “电影是讲不通的,要去拍,一直拍一直拍你就会拍出电影来,甚至会越拍越好。”尽管开场白这么说,但侯孝贤的导演大师班还是连讲3天,6个半天排得满满当当——侯孝贤电影之路,电影的信念和美学,谈电影导演小津安二郎、罗伯特·布列松,与香港影评人对话,说台湾电影的现在与未来,讲评浸会大学电影电视学生的作品。这也是侯孝贤第一次全方位回顾创作经历,细数自己的每一部影片。

  南方周末记者旁听了全部3天的大师班课程。

  叔叔,你带我进去  

  有人说我后来拍的电影结局都非常悲伤,有时候是一种时间与空间的苍凉感。为什么会这样?我个性热情,跟人非常容易相处,面对世界的眼光似乎不可能是悲伤或苍凉的。

  其实在童年,在成长过程里,你已经不自觉地对这个世界形成苍凉的眼光了,那是逃不掉的,只是你当时说不清楚,也没有人告诉你,那段时间就会在心底藏起来。

  什么是根?除了实际的电影经验,就是你成型时期的人文素养,你成长的背景。

  《童年往事》说得非常清楚,1947年,我父亲是广东梅县的教育局长。因为参加审议会,碰到他同学,他同学要来台湾当台中市长。他邀我父亲当主任秘书,我父亲就实实在在来台湾了。过来以后写信回去,就把我们全家都接来了,我那时候才4个月。

  然后,1949年就回不去了,回不去就影响到我家里。影响比较严重是我母亲。突然回不去,她的后援就没了,亲戚朋友全都没了。我父亲得了肺病,心脏也不好。台北潮湿,会引起气喘,他就长期住疗养院,然后不得不迁到南部。我母亲常常两边往返,然后带着一堆小孩。从小就很艰苦,这是我的一个感受。我奶奶一直要带我回大陆,她说过了梅江桥就要回去了,因为她太老了,已经没意识了,她感觉是在真实地回家。你不知道生活有多少荒谬,所谓黑色,是从真实和荒谬来的。

  我是4月生人,我的星座是白羊座。星座可能有一定道理,我的性格是总想逃避,就是不想呆在家里,总往外跑。

  我们在凤山的时候,住在城隍庙附近,县衙旁边。这个地方是一个古老的小镇,我们那个城隍庙是台湾南部七县市戏剧比赛的地方,每次比赛都要一两个月。有地方戏剧,就是歌仔戏;有布袋戏,我们叫掌中戏;还有就是皮影戏。这三个是最重要的。小时候我经常在榕树下跳来跳去,爬到顶上去看人家怎么打。

  遇到电影,我就去拉人家的衣袖:叔叔,叔叔,你带我进去。这样三次,总有一次可以进去。稍微大一点就不好意思了,就爬墙、剪铁丝网。

  我们还做假票。人们进入戏院后就会把票扔掉,我们就去捡来用。我那时候那么小,可非常清楚,撕票的人绝对不会仔细看的。

  我看的电影非常多,所以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到一个地方,比如去北京,一定先看电影,然后看中央电视台,经常一起床就看。  
  
  偷芒果,听风吟  

  差不多初中时,我们家住在县政府宿舍里。我中午吃了饭就溜出来,爬上墙,旁边就是芒果树,我就偷摘芒果。我不会偷了就赶快溜,不是,我是先吃,吃完了再带,带完了再走。

  吃的时候很专注,因为你怕被人家抓,你会注意到底下有没有人出来,那时候还是农业社会,午休时路上偶尔会有一个人骑单车嘎吱嘎吱过去。你一边吃,一边注意细节,因为非常专注的原因,你会感觉到树在摇,你感觉到风的存在,听到蝉声,因为你那么专注,所以那一刻周围就凝结了——凝结就是瞬间情感的放大。其实电影里面的时间凝结就是把情感放大了,电影中的各种情绪也是如此,有点像慢动作的意思。

  我把这段经历拷贝到了《冬冬的假期》里。这是我对片断的理解,我常年写剧本,写的时候,就想好怎么拍了。  
  
  砸过士官俱乐部

  我当导演,可能跟我小时候在城隍庙长大有关,你从小就跟一群人在一起,大家很自然就有分工:有的人谈判,有的人打架。无形中我就养成了领导才能。

  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形成了一个帮派,内部打,打完之后就跟外面打。我念初三时,我们那一帮差不多十几二十个人吧,跟南门那边的人打,他们的外号叫“二十四男婴”,我们这边叫“城隍庙”。有一天旷野黑漆漆的,我们到南门那边打架,我跟另外一个孩子一人带一把刀,一点都不夸张,先去探。过了桥,到了那边的小学,一探,没发现人。回来我们就说没看到。没想到他们早就埋伏在桥底下,“哇”一下就围上来了。

  天很黑,刀和刀碰在一起溅出火花,我们退到马路上,我们一些个头小的就去捡石头、砖头,噼里啪啦地打。

  受伤会有,出人命不太可能——因为人多,又在街上。但那很刺激的。那种场面,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见到了。

  高中时,我们把陆军士官俱乐部砸了,被抓入狱。在少年斗殴的过程里,当你做得比较大时,比如把士官俱乐部砸了,回到学校里面,你会感觉别人的眼光不一样,对你突然会有一种尊敬,让你有一点膨胀。

  有同学受了欺负来告诉我,同学说,报你的名没用,还是被打。我找到那些人就打——以前大家会对打,现在你打他,他不会还手。这些都是经验。

  像我这种玩法,高中毕业是考不上大学的。考不上大学就要去当兵的那一刻,我自己就非常自觉地转变了。

  拍电影是一个团队,在我们那个年代,每个电影都是跌跌撞撞,没有一部电影不打的,工作人员遇到问题就打。有时候我在那边吃便当,看到他们打起来了。“噼噼啪啪”打了一顿之后,我就把他们拉开:好了,不要打了。我知道他们不常打的,挨了打都不知道谁打的。一直打到我导演的第一部片子,我那个制片人跟摄助(摄影助理)打起来了,追着摄助打,他们两个人一追,我也就不自觉地跑起来,跟着要去打,跑了一半,我想不行:我今天开始当导演了。

  这些经验是你跟人相处、观察人蛮重要的一个阶段。这些经历让你有足够的领导力,不然的话很困难。你不要以为拍电影很容易,有时候一桌人会碰到一拨别的导演竞争,他当场给我难堪,我不必多说,就一句“到外面去”,屡试不爽,很简单。

  现在台湾男生都比较“娘”了。但你看韩国的电影还是有这种(力量),有这种男人的劲儿。  
  
  生死时刻的三个目光  

  我告诉你我拍戏时怎么面对自己,《童年往事》里有三个目光。这三个目光都有我亲身经历的影子。

  第一个是我妈妈得了口腔癌,去台北我姐姐那边治疗了大半年。这期间我哥在外面教书,两个弟弟都是我带着。可我参与赌博,钱输得一塌糊涂。我哥哥会说我,我妈妈从台北回来,进门靠在榻榻米边,用眼睛看着我,讲什么我忘了,意思就是说我赌博,花了很多钱,她的目光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第二个是我妈妈去世之后,教会的人来唱《祝你安睡》。我哭得不行,我哥哥回头看我,眼光诧异。我以前还得了啊,我哥哥的存折被我偷去领,家都可以卖掉当掉,床底下一堆刀子……所以我哥哥看我的眼神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哭?

  第三个目光是为我奶奶收尸时,收尸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那时17岁。我奶奶先是躺着,大小便失禁,后来一直昏迷,找医生来家里看,医生说奶奶的器官已经衰竭。那时候我父母已经去世,家里没有大人。收尸人翻动奶奶尸体一刻,我们才发现奶奶的身体已经腐烂,身体下面有血水渗出。收尸人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我印象非常强烈。  
  
  当了七八年场记  

  我当兵期间常常有假期,有时候一天看4场电影。有一次看的是英国片子《十字路口》,讲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爱上了一个工人,这个工人为了能跟她在一起就去偷车,后来被抓了,是蛮“社会主义”的一部影片。我看后非常感动,那天回到山上——我在阳明山很高的地方当宪兵——在宪兵日记上写道:“我决定花10年的时间进入电影这个行业。”

  一退伍我就准备考大学,第一志愿是国立艺专影视系。考上了我才知道,那所学校分数最低,没人报考,而且当兵又可以降低录取分10%,所以我就考上了。

  进了学校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懂电影。我就去图书馆借,借一本英文的《FilmDirector(电影导演)》,我英文不行,就查字典,看完一页多一点,读到这样一句:这本书你都读熟了,读透了,你还是不能当导演,因为导演是一个天才。我心想我看这个干嘛?所以我只看完序就还掉了。一年级过去了,电影梦还不知道在哪里。那时候流行存在主义,我又喜欢看小说,每天像游魂一样一直在想:我思,故我在。同学里面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打赤脚的,睡在操场的。

  毕业后,我当了8个月推销员,推销电子计算机,一定要打领带,骑个摩托车去送货。我在推销员中做到了第一名,因为我肯把自己的利润抽掉一些。

  做了8个月之后,学校老师打电话来,说需要一个场记,我就去当场记。

  你们以为我的电影生涯开始就是导演?不是。开始七八年我只当了两部戏的场记,后来才被人家知道,当了两部戏的副导,我就变成编剧兼副导。

  那七八年,你想想看,我有过磨炼。我是编剧、副导演,有时候还要兼制片,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操劳,那样的磨炼让我有机会拍自己的电影。

  那个时期我差不多拍了十几部片子,大部分是城市喜剧,大部分都非常卖座。我的第一部、第二部也是喜剧,但是那已经有悲伤痕迹了。第一部是《就是溜溜的她》——本来已经写完了另外一个剧本《冬冬的假期》,可凤飞飞嫌那个剧角色不重,那我就把自己关在饭店里,11天写出了《就是溜溜的她》。这个片子大卖,当然跟我没关系,我们那时候没有分红。后来陈坤厚又把《冬冬的假期》拍出来了。

  第二部片子《风儿踢踏踩》是喜剧,已经有所谓的苍凉味道了。从那以后,一直到《风柜来的人》,你慢慢慢慢回到自己的少年经验,最后电影呈现的就是苍凉。  
  
  他们觉得我是野蛮人  

  写完“风柜”,朱天文建议我看沈从文自传。我感觉非常好看。他写自己的乡镇、自己的家、自己的同伴,悲伤完全是阳光底下的,完全没有(情绪)波动,好像是在透过有色眼镜看这个世界。所以我拍《风柜来的人》时,就跟摄影说:退后,镜头往后往后,远一点,再远一点。风柜这个岛,天又蓝,地又平,所以退后这个视野很特别。

  这部电影第一次出国是参加夏威夷影展,看到砖头砸在人的脑袋上,全场观众一起发出“啊”的声音。看到很多苍蝇,观众又是“啊”……那时候现场给我的感觉也是“啊”——我觉得,他们觉得我们好像来自蛮荒之地,是野蛮人。

  从“风柜”开始,我回到自己,你要了解自己才能去拍别人,了解自己才知道怎么去帮助别人,因为你了解了自己,才会发现别人的不同。从“风柜”下来,我一直没变,我想我的兴趣还是针对人的,而不是针对结构之类。

  《风柜来的人》刚刚拍出来时,坦白讲,台湾的评论家和观众完全看不懂:到底它要说什么,故事不清楚。他们都问你表面的东西。

  这七八年,我已经是彻底地不管了,而且是觉悟了。所谓觉悟,就是非常清楚自己走上了哪一条路,这条路回不了头。  
  
  梁朝伟,刘嘉玲,李嘉欣  

  《海上花》是个意外。本来要跟日本的平沪市合作拍《郑成功》,因为郑成功在日本出生,7岁时他父亲郑芝龙才把他带回国内。日本人找到我,我说我帮你们写剧本,你们去找资金。郑成功不到20岁时,被他父亲送去南京太学。以前的文人喜欢在青楼听听剧、喝喝酒,秦淮河嘛,一定会有那种情景,所以我想了解一下青楼的背景,就看了《海上花列传》。

  《海上花列传》写的是19世纪末的上海,我一看简直是爱到不行,临时就转弯先拍这个,不管什么郑成功不郑成功了。

  这部电影难度很高,要搭台。所谓搭台就是你需要制造一个环境,搭一个台子,你站在台子上。正好我们那个美术是从美国回来的,他跟我合作了《好男好女》,还有《南国再见,南国》,他很有一套,所以我才敢动。

  那时候是1996年,在上海找石库门,本来我想用实景,后来发现太费事了。我就买了两货柜的古董、家具运回台湾,我搭了一个景物台,全部是内景。那个小说太厉害了,对白千锤百炼,剧本我只需要从小说中截取就可以了,我只要挑四个演员。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决定了演员,给他们剧本,让他们练习,不会讲上海话的人要练习。像李嘉欣,她妈妈是上海人,但她说不好,也在学。潘迪华的上海话非常好,一个月前她和李嘉欣就在对练。

  他们练习好之后,我就开始拍了。通常我拍片没有试戏,也没有国内叫纪录——就是让演员去体会那种。我的能力在观察和选择上面。我为什么会选这个人,这个人能演活,这其中的道理很难说明白。

  中午我到现场——我拍电影的习惯一直这样,我把现场擦得干干净净,我是让自己沉静下来,沉静下来脑子会灵活。别人都知道我这个习惯,不会来帮忙。

  日本演员跟梁朝伟那一组,譬如它有五场,我就从第一场开始拍,每天拍一场。第一天拍第一场,第二天拍第二场,第三天拍第三场,照次序下去,拍完从头再来一次,从第一场再拍到第五场,而不是每一场一直拍到满意再拍下一场。他们那一组最少三次,其他组有的还有第四次。你拍到第三次、第四次时,演员已经有味道了,青楼的氛围开始出来了。每个人都进入状况,就会有一种密度,有一种质感。

  这里面有一个日本演员,他每次拍完一条就问翻译,导演怎么讲。他希望我提示他,他马上可以用。我要让他投入,所以我通通没讲。到第三轮时他才知道,他应该面对自己。

  刘嘉玲太聪明了,现场拍戏反应很快,她有这个自信和能力,花那么多时间练习对她来讲是很烦的。日本演员演的角色本来找的是张曼玉,她一听讲上海话就跑回去了,不演了,可惜!梁朝伟说上海话,练了几次之后打电话跟我说,不行,罩不住。我说你不要紧张,我会有一部分用广东话的,因为我把他的背景就设计为广东去上海的买办。

  为什么选择讲上海话?为了制造距离感。假使梁朝伟、刘嘉玲、高捷、李嘉欣这些人讲普通话,就会南腔北调,一演大家就开始笑,观众看了也会笑。上海话,除了上海人听得懂之外,其他人都听不懂,听不懂就不会分散注意力。

  我本人很喜欢《海上花》原作,我非常喜欢世故,世故是有分寸的,那种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拿捏,呈现出来又不着痕迹。

  《海上花》是我在摄影风格上的又一个突破,我感觉作者在旁边一直看着这些人,我设计的移动机位由此而来。

  《海上花》完了接下来就空了,我空了差不多有——从1999年开始,到2006年。所谓空的意思是什么?你没有绝对肯定要拍什么。

  然后我开始要拍现代的,所以我就在迪斯科舞厅混了几个月,认识了一堆年轻人,他们每天都在那边摇,我的耳朵被他们的口水喷得不行。我问他们怎么嗑药,他们就“啪啪啪啪”地跟你讲一堆,我就开始拍《千禧曼波》。

  《千禧曼波》第一次跟舒淇合作,因为舒淇年轻时就溜——玩过的意思,她很悍,非常悍,我们之间就有一种张力。其实我对人很好很好,她不知道,我也不说。每天,我都下午才开始开工,让她睡足,每天她都很饱满地过来,因为她要对抗。

  我给她拍的方式就是只有情景,你自己去看。但很清楚,一定会有细节。所以他们的对白是反射式的。反射的意思就是说,演员彼此之间相互牵涉,不是预先想好的对白。演到激动之处,舒大姐会拿椅子砸人的,我们当然要Cut(停)的嘛。第一次跟她合作,我想拍五段,后来拍了三段,因为感觉不容易,没时间,她还有别的档期。虽然合作两个月,但浪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剩下的只有一个多月。

  拍完之后,舒淇在戛纳第一次看到影片,她从来没有看自己的电影是那个样子,因为拍摄时她投入太厉害,完全没有办法看见自己到底是怎么表现的。在戛纳看完电影,我们在海边有个party,舒淇回到饭店换衣服,对着镜子“啪啪啪”忍不住泪水,一直哭。我感觉是她第一次开始自觉(认识)到表演是怎么回事。所以从那一刻开始,她开始改变了。

  舒淇现在有时候不太拍片,有时候要看剧本。我说你还是要多拍,多拍的意思就是别人写的角色不完整,你自己去完成它,就像以前的劳伦斯·奥立弗一样。  
  
  杨德昌让我冲“总统府”  

  我曾经和金马影帝擦肩而过,《青梅竹马》的角色只比周润发少一票。《青梅竹马》是我第一部出镜的电影。《青梅竹马》的导演就是杨德昌。他从美国回来就很有眼光,对他以前成长的地方有新的角度。因为他在美国十几年,从那样一个工业化大都会,回到经济刚刚起飞的、还没有工业化的社会里面,再回头看这个社会结构,国民党政权的反共标语也好,领袖崇拜也好,他非常敏感,阶级什么的很清楚。

  这是具有观察力的眼睛,这个眼睛被我称作第三只眼,他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的没落,然后看到那个人的坚持。他跟我很要好,他看到我说台湾话,很有台湾人的感觉,就让我演本土人物的一个象征。

  他拍《青梅竹马》时,我们的“总统府”应该是在装修,一个牌楼,他一看,哇,那是“总统”肖像,非常威权。然后,拍我们的摩托车队冲“总统府”,绕一圈回来。对我来讲,这个行为没什么感觉。但你用摩托车冲“总统府”,他妈的要被警察抓的!我说有一拼吧,我当时是制片,本来没那场戏,可我就拼了,拍了,没有警察,拍得很过瘾。过一天看报,那些晚上所有警力全部调配去抓人了。杨德昌有这种眼光,他的《海滩的一天》、《青梅竹马》,还有《恐怖分子》,可以看到那种社会结构,社会上的那些人,那些潜伏的道义。但后来在台湾久了,他的那种感觉就慢慢模糊了,假设他那时候来大陆,我感觉他一定会看到更多大陆人本身看不到的东西,这个是蛮有趣的。

  我交朋友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我有什么可以说的,我绝不隐瞒,所以才跟杨德昌非常要好。他拍完《海滩的一天》,他在那边剪,我在这边剪《风柜来的人》。“风柜”做完了上片,他说,我能不能帮你重配音乐,因为那片子不卖座,赔了很快就下片。下片之后,他给“风柜”配了《四季》的音乐,那时候要花20万,很贵,我照样花。

  你听他的音乐,你可以想象到画面,想象季节的萧瑟。杨德昌小时候,他父亲就放交响乐给他听,杨德昌也特别,他在国外学电脑,后来三四十岁才决心要回来拍电影。因为拍“风柜”,我当初每天都是跟这群国外回来的导演相处,我们最常聚会的地方是杨德昌的家,他爸爸留下一个房子,他回来就住在那儿,他有个大黑板,上面写了一堆他的故事,一句话形容的故事,他想拍的那种。

  杨德昌跟我最要好,我这种人是什么东西都说的。我们的原则是,脑子里的东西你不能让它储存,即便它在,你也要把它丢掉,就像杯子一样,要空了才能装。

  《一一》我没有看过,我对影像太挑剔了。  
  
  “男有刚强女性烈”  

  后来我拍的都是女人,以前男的莽撞打架的那种片子我不拍了,因为这两个生命的原型不太一样。中国有一句古话,“男有刚强女性烈”,刚强坚毅的男性,你们可以在很多历史人物、小说人物里看到,或者自己的长辈里面也有,男人这种坚毅使他们坚守原则,他们那种清明,那种节制,那种坚持,原则上是不会变的。

  我的电影为什么往女性身上走,有它的道理,她们慢慢吸引我。所谓的“女性烈”,不仅烈,还有侠气,非常过瘾。女的我最爱的一个就是《今生今世》里面的佘爱珍,就是吴四宝的太太。你看《今生今世》,注意看这个佘爱珍,她的行事风格,哎呀,简直是又繁复,又华丽,又大方,又世故。女人随时都在你的身边,有时候你的母亲,或者你的婆婆,或者祖母之类的,你都可以感受到。

  我最想拍的,肯定是“合肥四姐妹”,是张兆和(沈从文夫人)的故事,其中有太多的成长过程。那个时代,那种氛围,在大家族里面,她们的妈妈怎么处理妈妈之间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每个女儿都有一个女佣,从小到大跟着她们,她的个性会影响这个女儿,然后就慢慢慢慢发展到怎么支持这个家。

  (这个电影)简直找不到演员,绝对不可能找到演员来恢复的。除非有一个投资者给我很多钱,我花一两年把这些演员找齐,让她们照这样子在里面生活一段,每天排练一阵子,才有可能拍得出来。因为她们要学习以前那种大家族的细节,那是没办法改编成小说的。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那个时代的状态,我们看老照片就知道,你怎么学?

  这就是我的困扰。  
  
  张爱玲被拍坏了  

  徐枫曾经找我拍《第一炉香》,我说对不起,我拍不出。因为那个绕来绕去,那个幽微,对我来讲太难了。而且一定是讲上海话,一定是上海那个年代的氛围,这是非常非常难的。我说你找王家卫吧,他是惟一有能力呈现上海风华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个能力。

  可能因为他是上海人。他从小跟着妈妈,他妈妈喜欢打牌,带他去看老电影,他爸爸开夜总会。所以他从小对上海有一个印象,不是真正的上海,而是有一个能够想象的上海。这种感觉,华人电影里只有王家卫有,别人没有了。你要我去学,我学不到,我们是乡下人,是野人,我只会拍朴素的电影。

  《海上花》为什么可以拍?它是中国传统的脉络,我拍的是另外一种东西,跟后来现代化的上海风华是不一样的。

  所以,张爱玲的小说(我)是想都别想(拍),但张爱玲其人的整个故事可以拍,她的成长很有意思。但是张爱玲被电视剧拍坏了,我这样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讲一堆,又要得罪人了。张爱玲的情感非常幽微,还有上海那个时代的氛围,说实话,要拍我要费很大力气,光找演员就找死了。电视人大胆地敢拍,我真是佩服。  
  
  边缘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是从人入手——这个演员有意思,这个角色是这样,然后就开始去设计他的背景,设计他的职业,设计他的种种活动范围。

  跟小津安二郎不同的是,我拍的是存在着的个体,个体打动了我,所以我拍的都是一些边缘人、一些小人物。《南国再见,南国》里面那三个青年,在你妈妈看来,一定会觉得是社会渣滓,每天不干好事,在那儿混。我是把他们的存在的本质呈现出来,那么具体,是活生生的人。我发现我的电影最后的标的和人性就在这里。至于苍凉不苍凉,苍凉是我的一个角度,人存在本身就非常不容易,这是我对生命的一个看法,所以我跟小津是不一样的。

  我拍的不是那种虚拟的类型电影,类型电影没什么不好,它是另外一个形式,但是我今天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了,不可能回头。

  (这条路)是我的依据,也是我拍电影的方式。你说我在这条路上能够到达什么程度?很难跟你们说明白。我刚才看一个国片很不错,很不错,我看了半分钟就没办法看了,为什么呢?我所有要求的,或者所有认为必须要做到,那些绝对不能闪躲的,通通没有。人物的设计,或者氛围,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是一个叙事。

  最重要的一点,导演一定要会编剧,你不能用别人的小说,或者别人的脑子,否则(你自己的脑子)就转不动,最后就会停滞。而且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你对生活的观察。所有电影都是从观察开始,所有的艺术造型也是。

  假如没有累积的观察,就提不出假设,提不出问题。通常,答案就在问题里面——提出问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要累积的。

  王家卫的电影有他的特点,这是一块;杨德昌的电影是他的一块;而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所以我有我的定位,每个人的定位都是不一样的,要跨越非常困难。所以经常说一个导演拍的是一部电影,人本来就属于这样,做你熟悉的这部分,你做到了就开始跟世界同行,边缘其实就是世界的中心。

  人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中的不同状态,对我来讲是最有趣的,尤其是复杂的人际关系。我的电影大概都是在描绘情景。你说我对社会结构有什么批判,或者是对政治有什么批判,这些实际上我并不太重视,因为你设定的角色本身在时空背景中间,我的焦点并不是在透过这个角色去批判社会结构,我只是在描述这个角色,我让这个角色活起来,你把背景设在那个时空,自然就会有批判,比批判的力量还要大。如果你把人物当你的棋子,基本上你做不到这一点。

  生命的呈现,最有能量的时候就是困难的时候,最有力气的时候也是困难的时候,绝对不是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很乏味。所以,人最重要的状态,是困境感,它能够让你发挥你的能量。我以前非常卖座时,我没有保持那种顺畅的感觉。如果保持那种感觉,我早就消耗光了,早就没了。我自己永远是给自己找难题的,你可以给我提供(难题),但是我可以用创作(消化难题),这样人生才有意义。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是苍凉的意义,苍凉是就活在那一刻,那么的不容易,那一刻的意思就是某种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一段时间、空间累积下来以后,你到那一刻,你还存在着,你还是有能量的,在跟它对抗,人才是活的,这才是过瘾的。

  (感谢卓伯棠、郭中实的帮助,陈军吉、黄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Hier stehe ich, ich kann nicht anders. — Martin Luther

當一位同胞姊妹
因病未讓出巴士座位
被強行逮捕
你﹐挺身而出
身為牧師
沒有選擇的余地

不與邪惡制度合作
不再給
種族歧視公司
納一文錢﹗

人潮﹐涌沸
耶酥基督引導我航向
聖雄甘地
樹立我們榜樣
公平﹐從非賜予
要自己爭取

屋子挨爆炸
種族主義者毒打
警察﹐頻繁出入法庭
把監獄坐滿﹗

視死如歸
不再是沉默的羔羊
堅韌的身心
I have a dream
風中飄蕩的聲音
黃鐘﹐大呂

0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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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路德*金,这个名字很有学问。为写这诗我考据了圣马丁,是
公元四世紀那个圣,割袍的战士(当然,南美还有一个民族解放运动
的圣马丁,功成而退),再到马丁*路德,其实金的父亲也叫马丁*
路德,故而他的名字有个Jr.,我更喜欢金这个标题,象上回“坡”!

Hier stehe ich, ich kann nicht anders. –Martin Luther

Here I stand, I can do no others.

想找金本人的引言,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其祖师爷这句。

Some famous Martin Luther King’s quotes:

Freedom is never voluntarily granted by the oppressor, it must be
demanded by the oppressed.
–“Letter From A Birmingham Jail April 16, 1963 ”

Let us be satisfied until every man can have food and material necessities for his body, education and culture for his mind, freedom and human dignity for his spirit.

http://www.sherylfranklin.com/holidays/mlking.html

I just want to be there in love and in justice and in truth and in commitment to others, so that we can make of this old world a new world.

http://www.stanford.edu/group/King/publications/sermons/680204.000_Drum_Major_Instinct.html

I refuse to accept the cynical notion that nation after nation must spiral down a militaristic stairway into the hell of thermonuclear destruction. I believe that unarmed truth and unconditional love will have the final word in reality. This is why right temporarily defeated is stronger than evil triumphant.

http://www.nobelprizes.com/nobel/peace/MLK-nobel.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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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him that I can have a day off. –xw

可别过劳死(Stefan Stern)

可别过劳死

作者:英国《金融时报》斯特凡•斯特恩(Stefan Stern)
2007年11月26日 星期一

“人们没有意识到他工作有多么努力,”一位基金经理说道。“他凌晨4:30起床,一直到晚上9:30才回家。”

这位劳动模范是经纪公司西莫尔皮尔斯(Seymour Pierce)的零售业分析师理查德•拉特纳(Richard Ratner),他因工作时心脏病发作去世,年仅58岁。

人们亲切地把他称作“拉蒂(Ratty)”,他是零售领域一位声望颇高的评论人士,深受投资者的信任和商业领袖的敬重,记者们几乎每天都会引用他的话。没有了拉特纳的评论,在英国大街上,今年的圣诞节将会令人很不习惯。

我不是心脏病专家,所以如果我说这又是一起“过劳死”事件,未免有些自以为是,没有品位。不管怎样,那些认识拉特纳的人都会谈到他巨大的工作热情。西莫尔皮尔斯网站的一位撰稿人写到:“和大多数工作十分出色的人一样,人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工作激情。”他女儿也自豪地谈到他是多么地享受工作与家庭生活。

在商业中,健康——如同午餐一样——是为懦夫准备的。没人会让小小的伤风或是轻微的流感阻止自己继续工作。英国特许管理学会(Chartered Management Institute)的调查显示,三分之一的经理害怕请病假。如果背痛,就吃点药。浓咖啡可以对付睡眠不足。对于有这种想法或需要的人来说,总有效力更强的药。

然后,就是高层人士承受的“所有那些压力”。当然,这可能会(在不止一个方面)误解企业和机构内部不同层级存在的实际情况。

成功人士欢迎更多职责带来的压力。正如我学生时代的橄榄球教练经常(徒劳地)鼓励我的那样,他们选择了“去受罪”。这些人之所以可以登上顶峰,正是因为他们对疼痛的耐受力比其它人更强。

这就是体育心理学者所说的“意志力”——在放弃似乎更为明智时继续前行的能力。

领导者那肮脏的小秘密就是,当领导的压力远远比不上当下属。没有工作自主权和控制权,这才是真正的压力。无聊的重复性任务和被排斥在真正有意思的网络之外,那才会让工作不愉快和对健康造成潜在危害。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去读读迈克尔•马莫爵士(Sir Michael Marmot)的著作《地位综合症》(Status Syndrome)——这本书是根据他对相关领域长达30年的研究成果写作而成的。

目前,世界各地都在讨论身心健康的话题。肥胖程度和酒精消费困扰着公共决策者。医疗保健看来会是明年美国总统大选的一个重要话题。美国导演迈克•摩尔的纪录片《精神病人》(Sicko)进一步将这个问题推上了议程。这也不是一个管理层可以避开的话题。

“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来提高生产率,”医疗保健咨询公司Vielife的首席执行官克莱夫•平德(Clive Pinder)指出。“培训和发展、新技术、员工参与计划……我们认为人力部门还能提出什么其它构想呢?在这个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世界里,健康的人才能更好地应对不断增加的压力,在我看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随着商业节奏的加快,这些压力只会上升。每天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工作量越来越大。同事们常常夸那些受人尊敬的领导“总是有时间”留给他人。但在同一个时刻,你真正能关注的直接报告有多少份呢?如果你管理的是一个全球部门,各个团队都会想看到活生生的你,所以可以想见,你几乎不得不永远生活在时差里。为此而失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不规律的睡眠会增加肾上腺素的分泌,导致血压升高——这是心脏病的一大诱因。但有谁会中断重要会议,要求去躺一会儿,甚至是“打个盹儿”?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

与此同时,我们高卡路里、缺乏运动的生活方式,似乎正在引导我们中的许多人走向灾难——尤其是我们这些与毛巾纷飞的健身房无缘的人们。

在控制体重方面,我做得最成功的是当年在橄榄球队争球的时候。我多么羡慕法国女演员艾曼纽•贝阿(Emmanuelle Béart)啊。她在一次采访中说:“看吧,我今年40岁,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丰满的躯体,这是我的曲线,我喜欢它们,我为它们而骄傲。”

罗马人也许已经明智地告诉了我们,要将“健全的心灵寓于健全的身体(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但我们当前的健康危机引来了另一句经典的回复:“啊,时势!啊,风尚!”(O tempora! O mores!)。要适应未来,我们任重而道远。

http://dongguaxiami.blogspot.com/2007/11/ft_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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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一篇,祝周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