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March 2006

宋琳诗三首

宋琳诗三首

断片与骊歌(选章)

--愿有一席之地,留给远方来客。(博纳富瓦)

群山宁静的诱惑,
风景中的人物,
如在魏晋。枯坐着缅怀
酒、农事和诗歌,
眺望与地平线的
苦涩融为一体。
在深涧的鸟鸣之上,
乡村教堂的尖顶之上,
林薄初霏,异地的奇峰
像屏风罗列;高处是衰草
和去年冬天的雪。

攀登,像徒劳的夸父
追赶着季节的飞轮,
日落前不得不
原路返回。彩虹
这肉色的、云和光的
饕餮者,探入高脚杯。
湖上那隐身人的琴声
摧折了归鸿。葡萄,
消损的植物美人皮肤上的
薄霜,这些泪水在把谁迎迓?

此处没有东篱,
耽留就是喝汤,
笔直且感激地坐在餐桌前。
说吧,长啸吧!
你刚清了清嗓子,
沙子立刻就打断了你。
引诗为占如何?
─同人于野,
驱车松软的河谷地带,
恍惚中又见到那座
古老而巨大的避难城。

诗话三章

身穿绸衣,怪癖的古人
在山水中寻找生命的颖悟
在日常的悲欢中寻找风雅
他们从短暂的事物知道
尘世的凄楚需要言辞的安慰
听从流水的劝告,跟随内心
四季轮转。诗,缘情而发
遇事而作,不超出情理
把哀怨化为适度的嘲讽
用言说触及不可言说者
理念完成于形式的尺度

韵府是记忆的旧花园
水在流,石头还是原来的石头
而沧浪的清与浊必有分矣
源头隐去,对我们说“不”
总还有一些可辨识的记号
散落于杂花掩蔽的秘密小径
像点点萤火,像河图洛书
为人间重现言辞之美
宴会散了,瓮中的蜜保存着
等待我们去取,树上的
童年,手摸到星星的耳坠

诗人清,诗歌必丰腴
风骨不露,而销魂今古
盈盈一握之间,伤逝者慨叹
两种事物的不朽:花与书
当镜子变暗,书写重复着
关于公共垃圾的现代概念
窗外遍吹腥膻,鬼夜哭
客枕之躯惊起,独步中庭
倘若词语僵硬的姿势不能打动
哪怕是一知半解的人
我们自身必须化作流体

脉水歌

─重读水经注

1
大河在远方闪烁,犹如一道
来自北极的光。太阳的火舌下
羿的箭矢穿过云的旗幡
我移动,像山海经中的测量员
雁阵在蓝天书写一个人字
流水浣洗着林壑的耳朵
在我的衣襟前制造一个节日
飞瀑在悬崖绝壁激起回响
一条又一条河穿过我的躯体
帝国的通都和彩邑中有我的驿站
美人因迟暮而忧伤,醒来
衣袖空留昨夜的余温

2
岸草青葱尾随我远去
而生活本就是在岸上筑居
为甚么要告别笙歌和画舫
去追逐蛮荒的河流?
为甚么骑驴,饮风,偃蹇而进
易水而弱水,塞北又江南?
漫长的行旅中,孤独已变成
心的刺客。夜半客船上
家书的炉炭烘暖我的双手
出发的日子,话别的时刻而今安在?
凶年又加上不驯服的河道
星星的沙粒壅塞平原

3
死亡的黑车满载兵器
烽火中的白马连翩西驰
曙光像秘件的封泥那样火红
大河从贫瘠的远方流来
经过同战争一样贫瘠的土地
那么多人在饥饿中死去,又在死后梦见
玉蜀黍和干葡萄,梦见女人们云集
辩认着比冻土更僵硬的自己
手在空中掘墓:苍天!苍天!
她们像怀中婴儿般号叫
那么多等待化为乌有
好似干戈化为玉帛

4
倘若青鸟来过,曾栖于甚么枝头?
罗盘搜寻到哪一座仙岛或灵山?
裸国残缺,怪物的想像同样残缺
龙族的血液里有它们的低语、尖叫
禹贡山水犹在,贡船早倾覆
接着走来了游侠,纵横家
和篡位者仪仗中大象雄武的步伐
这片土地的传说,河流的传说
像炭黑的赤壁被烧得滚烫
像石上的勒文,只有风能够识读
连同智者的浩叹都将化为乌有
影子交错,有谁抵达过彼岸?

5
渔父调舟而去,桂棹轻点
抛下一支恼人的沧浪歌
多事之秋的高树用伤疤的瞎眼眺望
我走过的泥足深陷的路
一只蝴蝶被尘土压住有无原由?
一只萤火虫为我照明是否出于自愿?
除了继续早已开始的仰观俯察
泾属渭□的清浊,南北分流的盘根错节
现在岂不是一一稽考的时候?
说,即便最终等于不说
像流星的湮灭,石棺的沉默
铁函有朝一日会浮出深井

6
云梦泽上的云,销魂的雨
宋玉的解梦术满足了楚王的淫欲
清水之畔,筠篁幽幽,名士们
佯醉、打铁、冶游于林中
与残暴的君主旷日周旋
我又怎能幸免侍者的头衔
在奉命陪同皇帝北巡的游历中
梦想山川风物和美的人心
从一部水之书发现了不得已之境
我岂不愿放浪于市廛之间
像绿鹦鹉,在烛光的妩媚中
在玄奥中谈吐世道陵迟

7
开创的人物,天之骄子
遥远如来自某个河外星系
沿着倾斜的日影下凡
敷土,祭奠高山,命名了百川
那传说中的水王不曾回来
广漠掩埋迟到者的悲哀
河与人喧响两种孤寂
一如那不可能停下的箭矢
惟有脉跳还在呼应地下的涌动
惟有记忆汇合成更辽阔的河
当我踌躇着不知该向何处去
月亮那水的魂魄引导我

8
经典已朴散。在扭曲的时代
我只想做一个脉水人
在精心绘制的地图上规划
一度是桃花园,后来是战场的山水
渴时我就以朝圣者的姿势弯下腰
风像色情的山鬼挑逗我:
看啊,一切皆流。但重泉中
我的影子却如如不动
变化多端的四季的仪表
涨落的水文,让我徒然兴叹
并连连发问:甚么样的钩沉索隐
可以追回遁走的暗流?

9
这是一则轶事,这是流亡
漫长的行脚从一个龙忌的字开始
只带上很少的必需品
走着,一个人不仅可以梦见
爵禄、荣名、弄臣的粉墨
可以洗手不干,可以懒卧
也可以远走高飞。没有禹迹
只有银色的丝诞那徐缓蜗牛的
逶迤哲学 。对我而言,远
就是近;走,就是用交替的脚踵
量尽河流的长度,大地的幅员
停步倚杖,在峻湍边看云

10
急迫的鹰唳叫着,唳叫着,唳叫着
大地之鹰,展翅在云端
那声音像黄昏天空的一个亮点
神秘的河图的一个疑点
像从殷墟飞来的传奇的巫祝
戴着面具,发出预言:
“旅者,你该向视域外搜寻
在倾听中配制魔咒的力量
你也该知道源头的涓滴原本弱小
逆流而上即与那一脉活水为邻
梦想的颠踬也是生活的颠踬
当大河上的彩虹横绝远空“

=====

宋琳这三首诗要好一些,至少适合朗诵。但恐怕也不能背诵的。

是谁说过,好诗人应该能背诵自己的诗句的。海子写过:九首过去
的旧诗 / 像九座美丽的秋天下的村庄 / 使我旧情难忘。

这个我都能背诵的。

西西,香港的说梦人

记香港作家西西荣获世界华文文学奖(林宝玲)

  由马来西亚《星洲日报》主办的第八届「花踪」文学双年奖颁奖典礼在二??五
年十二月十七日举行,主办单位举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以各种表演艺术欢庆这个
丰收的文学花季。在颁发的各个奖项中,香港女作家西西凭其长篇小说《飞毡》
(台北:洪范出版社,一九九六年)赢得十八位终生评委的青睐而获颁世界华文文
学奖,她在文学创作上经营多年的成绩与贡献得到一致的肯定!
笔耕不辍 自成风格

  本名张彦的西西,原籍广东中山,一九三八年生于上海,十二岁随家人定居香
港,于葛量洪教育学院毕业。她做过小学教师;曾长期在报章杂志写专栏,并先后
担任《中国学生周报》编辑、《大姆指》周报编委,以及《素叶文学》杂志编辑,
现专事文学创作与研究。其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我城》、《美丽大厦》、《哀悼
乳房》、《哨鹿》、《飞毡》等;短篇小说集有《春望》、《像我这样一个女子》、
《手卷》等。小说集《候鸟》曾膺选为台湾《联合文学》评选一九八?年「十大文学
好书」之一,小说选集《西西卷》获第二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组);与何
福仁合著的《时间的话题──对话集》获第四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文学评论组)。
除此之外,还得过多种不同的文学奖。

  西西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创作,除了小说和散文以外,也尝试新诗、
电影剧本和电影评论等创作,为早期香港实验电影的元老之一。其小说作品以歧义
丰富、意象繁美、富于张力和层出不穷的象徵著称,并擅以紧密细致的结构推展情
节,寓人生悲欢于缜密的文字布局中。她的散文则在多变的幅度里从容不迫,充满
智慧与关怀,令人惊讶和喜悦;其作品都流露出对人生的好奇和于知识的追求,自
成风格。

  西西四十多年来笔耕不辍,交出了不少令人瞩目的优秀作品,无愧成为继中国
大陆小说家王安忆和台湾小说家陈映真之后的第三位「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得主。

  担任这项文学奖评选的十八位终身评委,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中文作家和学者,
计有中国大陆的王蒙、刘心武、李锐、王安忆、陈思和;台湾的余光中、杨牧、焦
桐、李□学、平路;旅美的王德威、刘再复、张错;香港的李欧梵、郑树森、黄子
平、潘耀明,以及马来西亚的傅承得。十八位评委一致给予西西很高的评价。香港
科技大学郑树森教授便对西西十分推崇,认为她的小说在选材上总是不落俗套,因
而常为论者所津津乐道。他形容西西的作品是:「每个创作过程都是崭新的探索。」

  著名小说评论家王德威教授也认同西西无论就创作的质量或经历而言,都堪称
当代华文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指出,从六十年代中期以来,西西藉各种文类
琢磨语言形式,拟想家国文化,其写作实验风格强烈而文字却清新可观。她的不少
作品如六十年代的《东城故事》、七十年代的《我城》、八十年代的《像我这样的
一个女子》和《浮城志异》,以及九十年代的和《美丽大厦》、《哀悼乳房》和
《飞毡》等等,无不引领一个时代的议题和写作风格。

  王德威特别推崇西西的《哀悼乳房》,认为这部小说将疾病与创作、生命和神
思融为一谈,为当代女性的身体书写,立下重要的典范。他更说:香港原不以文学
知名,但因为西西,文学足以成为香港的骄傲。
现世隐者 醒着做梦

  曾获同一奖项、作为评委会主评的小说家王安忆对西西之获奖有这样的评价:

  本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得主西西,多年来和她所居住的香港保持吁静默
的距离。她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不让自己蹈入香港的现实,而是让香港谦恭地
伫立在她的视野里而任她看、想,然后写。

  这是一个虚构者和现实世界的典型关系,不是唇齿相依、痛痒相关的亲密性质,
反而是间离的,愈行愈远,最终至于海市蜃楼。它是真实和梦境的关系,而文字将
此梦境固定下来,使之免于消散和流逝。

  西西的梦和真实的梦不同,她不是在睡里进行,她是以抗拒睡眠来进行的,所
以西西连梦都是虚构的。

  香港是这样一个充满行动的世界,顾不上理想。如西西这沉溺在醒吁的梦里,
无功无用,实在是这世界分出的一点心、走开的一点神。所以,西西其实是替香港
做梦,给这个太过结实的地方添一些虚无的魅影。西西,她是香港的说梦人。

  西西由于身体微恙,无法亲自出席盛大的颁奖典礼。她在一段预先录影的片段
中,以淡然而平静的声音说出得奖感受,并以广东话朗诵一首诗歌《白发朋友》,
以此送给每一位观众,其真挚的感情感染了现场的所有人,成为颁奖典礼上最感人
的一幕。西西除了患上糖尿病、高血压和风疹等疾病之外,还因多年前动手术所带
来的后遗症,使得她的右手两指失去功能,不能再以右手书写。不过,她在得奖感
言中仍以乐观的语调说出:「我正在学习使用左手,而且我已学会了用左手做毛熊,
对右手也算是物理治疗。只要不想颁奖礼之类,我的血压就不会急升。」这番自娱
娱人的说话,在颁奖礼上引起满堂的笑声与感叹。

=====

转自《明报月刊》一月号。读过西西的《象我这样的一个女子》,是
写太平间替逝者华妆的一对女师徒的。既写实,又现代!

翟永明朗诵的诗作

翟永明朗诵的诗作

在古代

在古代,我只能这样
给你写信 并不知道
我们下一次
会在哪里见面

现在 我往你的邮箱
灌满了群星 它们都是五笔字形
它们站起来 为你奔跑
它们停泊在天上的某处
我并不关心

在古代 青山严格地存在
当绿水醉倒在他的脚下
我们只不过抱一抱拳 彼此
就知道后会有期

现在,你在天上飞来飞去
群星满天跑 碰到你就象碰到疼处
它们象无数的补丁去堵截
一个蓝色屏幕 它们并不歇斯底里

在古代 人们要写多少首诗?
才能变成崂山道士 穿过墙
穿过空气 再穿过一杯竹叶青
抓住你 更多的时候
他们头破血流 倒地不起

现在 你正拨一个手机号码
它发送上万种味道
它灌入了某个人的体香
当某个部位颤抖 全世界都颤抖

在古代 我们并不这样
我们只是并肩策马 走几十里地
当耳环叮当作响 你微微一笑
低头间 我们又走了几十里地
━ 2004.5

老家

我的朋友说:
老家在河北
蹲着吃饭
老家在河南
于是出门讨饭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身体都粘满了小米
除了收割之外还有别的锋利
一道一道地割伤它的糙皮
洪水涨停时
不象股票的涨停点
让人兴奋也没有它奇迹般的价值

老家是一个替身
它代替这个世界向我靠近
它拥有一条巨大的河流
河水干涸时
全世界都为它悲伤

蜂拥而至的
除了玉米肥大的手臂
还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
它们在碘酒和棉花的扑打下
瑟瑟发抖

老家的皮肤全都渗出
血点 血丝 和血一样的惊恐
吓坏了自已和别人
全世界的人象晕血一样
晕那些针孔

我的老家在河南
整个脸上扎满了针
老家的人双腿都青筋暴露
他们的双手筛着那些土坷
从地底下直筛到半空中
除了麻醉药之外的所有医用手段
都不能用来
剔除自已的皮肤
他们还能干什么?

除了躺在阴影中歇凉时
他不敢触摸那些伤口
它们会痛苦地跳起来大喊
象水银柱式地上下起落
他们的动脉里 隐藏着液体火焰
让所有的人渐离渐远

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
那些伤口 他们继续嘲笑
也因为老家的人不能象换水一样
换掉血管里让人害怕的血
更不能象换血一样换掉
皮肤根部的贫贱

当全世界都无邪地清洁起来
还没有这样一种盥洗法:
从最隐密处清除掉某?地理位置
它那物质的脏:
牙齿 毛发 口气 轮廓
方言 血肉 旱涝 水质

(他们甚至不会饮泣
老家的人 一辈子也没走出过
方圆十里 他们
也不知道一辈子干□的血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 2001年.10

我策马扬鞭

我策马扬鞭 在有劲的黑夜里
雕花马鞍 在我坐骑下
四只滚滚而来的白蹄

踏上羊肠小道 落英缤纷
我是走在哪一个世纪?
哪一种生命在斗争?
宽阔邸宅 我曾经梦见:
真正的门敞开
里面刀戟排列 甲胄全身
寻找着 寻找着死去的将军

我策马扬鞭 在痉挛的冻原上
牛皮缰绳 松开昼与黄昏
我要纵横驰骋

穿过瘦削森林
近处雷电交加
远处儿童哀鸣
什么锻炼出的大斧
在我眼前挥动?
何来的鲜血染红绿色军衣?
憧憬啊,憧憬一生的战绩
号角清朗 来了他们的将士
来了黑色的统领

我策马扬鞭 在揪心的月光里
形销骨锁 我的凛凛坐骑
不改谵狂的禀性

跑过白色营帐 树影幢幢
瘦弱的男子在灯下奕棋
门帘飞起,进来了他的麾下:
敌人!敌人就在附近
哪一位垂死者年轻气盛?
今晚是多少年前的夜晚?
巨鸟的黑影 还有头盔的黑影
使我胆战心惊
迎面而来是灵魂的黑影
等待啊 等待盘中的输赢
一局未了 我的梦幻成真

一本书 一本过去时代的书
记载着这样的诗句
在静静的河面上
看啊 来了他们的长脚蚊
━ 1988年

一个词

一个男孩教给我一?词
他把它分为:床上用语
生活用语 书面用语
那个男孩不知道
当我使用它 我关掉了它的属性
就象我喷出眼泪
却关掉它的液囊

世界上有这不为我知的词
它却在我的身体里?出尖叫
我知道这尖叫有多高 知道
它快于风的速度
却不知道 它重于空气的?作
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

我使用它 就象机器使用它的性能
太多的男孩呵,教给我这?词
而我 教给他们这?词的变化

母亲

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了,脚在疼痛,母亲,你没有
教会我在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

你是我的母亲,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血泊中
使你惊讶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来

听到这世界的声音,你让我生下?,你让我与不幸构成
这世界的可怕的双胞胎。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

那使你受孕的光芒,?得多么遥远,多么可疑,站在生与死
之间,你的眼睛拥有黑暗 而进入脚底的阴影何等沉重

在你怀抱之中,我曾露出谜底似的笑容,有谁知道
你让我以童贞方式领悟一切,但我却无动于衷

我把这世界当作处女,难道我对着你发出的
爽朗的笑声没有燃烧起足够的夏季吗?没有?

我被遗弃在世上,只身一人,太阳的光线悲哀地
笼罩?我,当你俯身世界时是否知道你遗落了什么?

岁月把我放在磨子里,让我亲眼看见自己被碾碎
呵,母亲,当我终于变得沉默,你是否为之欣喜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痕际地爱你,这秘密
来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你

活着为了活着 ,我自取灭亡,以对抗亘古已久的爱
一块石头被抛弃,直到像骨髓一样风干,这世界

有了孤儿,使一切祝福暴露无遗,然而谁最清楚
凡在母亲手上站过的人,终会因诞生而死去

=====

http://www.jintian.net/zhai.html

《今天》二十五周年朗诵会。

青年理想主义终被现实蹂躏(董鼎山)

青年理想主义终被现实蹂躏

读张戎新作「毛」传有感

  首先我得声明,我在这里所评论的是张戎与其夫君哈利迪(Jon Halliday)合
写的「毛」传英文原版,全书有八百多页。听说中文版也将于不久面世,所载内容
信息将会更多,当与此英文原版有所不同。
  「毛」传的英文书名是Mao: The Unknown Story,意谓有关毛泽东的鲜为人知
的故事。我曾读过好几部共产党外人士所着的毛泽东传记,以这部最为详尽,它完
全推翻了过去西方媒体对毛稍具同情的看法:一般以为毛虽严酷无情,但他至少推
翻了中国封建专制、替农民伸冤、为女性仗言等等。这本书则把毛描述为一个极为
残忍的暴君,在历史上可与斯大林、希特勒相提并论。
  此书特色是所采取史料范围相当广泛,两位作者甚至亲赴俄罗斯查考了过去苏
联的机密档案(哈利迪深懂俄文),并采访了许多尚活在世的内地与台湾的政要以
及毛的亲属与部属,结果所勾画出的毛是一张令人不敢恭维、惹人憎恶的肖像。相
信今日对毛尚存一点尊崇的人们读了此书后,其反应倘非忿忿不平,便一定是恶心
欲呕。
对「长征」描述差异极大
  此书说在中共创始初期,其经费几乎全部由俄共提供,毛后来成为一党之首,
并非出于同志们的推崇,而实为莫斯科在其背后撑腰,因为毛善于向俄共谄媚。他
某次告俄共同志谓:「共产国际最近指示如此正确,令我兴奋得高跳三百次。」这
样的细腻描写乃该书特色。
  写到毛的发妻杨开慧,此书谓:杨的旧居于一九九?年重修时,人们发现了杨的
一些未寄发的信,信中表达了她的苦闷。她一面深爱毛,一面又对丈夫的凶残不能
苟同。信中写道:「杀,杀,杀!我的耳朵所听到的就是杀声!做人为何要这么凶
恶?这么残忍?」杨于一九三?年被反共军阀所害,时仅二十九岁,遗有三个儿子。
据称,毛当时本来大可救她一命,却数度过门不入。
  书中又说在那时期,红军内部有许多人对毛不信任,毛乃发动清算,告党中央
谓:他发现部队内有四千四百名颠覆分子;他用刑拷问他们,并枪毙了多人。据一
份机密文件显示,毛当时部下红军有四分之一被杀,所施酷刑包括以烧红的铁棍插
入肛门等。

  中国近代史最重要的一节──所谓「二万五千里长征」──也被两位作者揭穿
了传奇背后的真相。毛的部队能抵达延安终点,实际上是由于蒋介石有意放松,因
蒋要派国民党军队占领西南诸省,但遭当地军阀抵抗。他乃任由共党部队过境,这
样当地军阀便不得不向他求助,待国军入境后,他就将这些省份拢入自己势力范围。
传闻所谓毛在长征中与部下同甘共苦,其实不然:他难得步行,像帝王似地由兵士
扛抬,后来更得意地自称:「长征途中,我躺在担架上。干什么呢?我读了不少书。」

  《纽约时报》名记者沙利斯柏立(Harrison E. Salisbury)曾在一篇有关中共
长征史实的报道中说:共军在跨越一座桥梁的战役中,牺牲了许多同志。但此书指
出,其实共党历史所表扬同志们的「自杀式」英勇完全是伪造的,过桥二十二人没
有一个受伤,每人更获得奖赏:列宁装一套、钢笔一支。
  在两位作者笔下,几乎人人都有瑕疵,宋庆龄被指为苏联间谍;张学良挟持蒋
介石造成西安事变,其实完全出于个人野心;王明在延安因与毛争权,几乎被毒毙;
毛不但没有命令部队与日军作战,而且一发现部下偶与日军交锋,反而要发怒;毛
更与日本情报人员合作,意图破坏国民党军队。此书说毛其实欢迎日军侵略,也希
望苏联进军,如此便可当上苏联支持的「傀儡政府之首」。
宁牺牲三亿人民
  书中又说在人民政府成立后,毛决定参与朝鲜战争,乃藉此大量消减已向共军
投诚的前国军士兵(援朝志愿军主干)。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发生饥荒初时,他下
令道:「教农民减食,多吃稀粥。政府应尽力阻止农民多食。」在莫斯科时,他曾
发言指中国人口太多,他甘愿牺牲三亿。他后来所发动的「大跃进」运动,更使饥
荒延及全国各地。他终于在一九六六年发动文化大革命,利用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作
乱来统制全国。两位作者把周恩来描绘成一个只会向毛逢迎巴结的马屁精。毛甚至
命周作自我检讨来侮辱周。周患癌症,毛不准医疗,下令谓「绝对没有讨论余地」。
他要周先他而毙,果然成功。

  张戎夫妇笔下的毛是一个造成七千万人民死亡的恶魔。不过他们非黑即白的全
面性谴责,有时不免令读者怀疑其??述的真确性。他们自称曾采访了不少人物,包
括毛的女儿李讷、毛的秘书张玉凤等,甚至曾与美国前总统老布殊和福特交谈。书
后所列参考书目极为丰富,但是书中有些数字很含糊,例如他们说大饥荒中饿死者
有三千八百万人,但其他专家对此的估计数字都较为低。他们所描写的毛是个十足
的坏人,但予人观感是平面的而非立体的。他们甚至认为毛是个精神变态者(psychopath)。
然则,既有精神病,我们就不懂他为何能成为二十世纪最受重视人物之一。
  我与江泽民是同辈,中学时代我曾在上海参加过左倾的抗日地下活动(相信江
可能是我那时的「同志」)。那时年轻人都向往延安,以为毛是中国救星。我于成
年后就逐渐对中共的作为起疑,今日回想,青年时期的理想主义已完全幻灭。
  我读了此书的最后问题是:毛既是这么一个恶魔,中国人民怎可能对他容忍得
这么长久?难道向他倾倒的所有知识分子、文人学者都是长期受愚弄的笨蛋?

=====

张戎没时间读,董鼎山这篇书评倒蛮有内容的。

站在人的疑难之处(夏榆)

站在人的疑难之处

南方周末   2006-03-30 14:48:20

  史铁生,1951年生于北京。1967年毕业于清华附中初中,1969年去延安地区插队落户。1972年因双腿瘫痪回到北京,在街道工厂工作。后因急性肾损伤,回家疗养。1979年后相继有《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等小说与散文发表。1998年罹患尿毒症,终至透析。病情稳定后,有随笔集《病隙碎笔》和散文集《记忆与印象》等出版。作品多次获奖。现为北京市合同制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璜/摄

  《我的丁一之旅》是史铁生用三年时间的所有上午写出来的

  □本报记者 夏榆
  
  “在我们几十年的生命里,最不可能枯竭的就是疑难,而不是幸福。如果你老是写幸福,可能会枯竭。”
  ———史铁生
  
  《我的丁一之旅》是史铁生对自己的又一次眺望。这部长篇被他称为“心魂自传”,他把自己的内心、精神以至肉体再次放到浩瀚的时间之流,生死轮转,灵肉纠缠,性与爱排演,理性与激情的上升与坠落,孤独与慰藉的给予和失去,它和史铁生在几年之前完成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长篇思想随笔《病隙碎笔》一起,构成史铁生重要的精神性的书写。
  
  从死中看生
  南方周末:在你的散文集《记忆与印象》里你说,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地等我。
  史铁生:这是我在肾坏了、刚刚透析之后写的。确实,那时你觉得离死亡很近,尤其你天天透析。在透析室里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人,可能哪天哪一个人就没能再来,常有的事情。医院里边的困苦,外边的人很难想象,所以我建议人们旅游不要光去风景区看,也可以去医院看看,去墓地看看。
  南方周末:你写“史铁生的墓”,给自己设计墓志铭,你说死,说活。但是对很多人来说,死是一个禁忌。疾患使你看透生死了吗?
  史铁生:透吗?不敢说是透。死意味着什么,死之后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们无法在活着的时候去证实它,也很难证伪。哲学的问题,据说是从死开始的。佛家讲人生老病死。实际上最触动人的还是死这件事情。对很多人来说,死是不能谈的。人们不说死,一说到死就很害怕。好像死是不在的,永远都不在。忌讳谈死的,如果他是病人,我就觉得他的病白得了;如果他是一个写作的人,他的损失就更大。我觉得人对死的想法很苍白时,对生的想法也会很不清晰。古人说:“不知生,焉知死”。但还有一种看法,是“不知死,焉知生”。死是生的一部分,在你生的时候,死一直在温柔地看着你,或者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不说的人,也分明意识到它在那里,而且深怀恐惧。
  南方周末:残疾和磨难使你比常人更容易体察到人的根本处境吗?
  史铁生:未必,未必。佛祖也并没有残疾呀。而磨难又差不多是人人都逃不开的,也很难比较磨难的轻重、大小。苦难既可以使人把生命看得更深入、更宽广,也可能让人变得狭隘。我说过,关键的不是深入生活,而是深入思考生活。比如说陀斯妥耶夫斯基,我看他最不寻常的品质是诚实和善问,问人生的一切善恶原由与疑难。我觉得这才是写作者应该有的立场。
  有人说我的写作太过思辨。没办法,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大概我总是坐在四壁之间的缘故,惟一的窗口执意把我推向“形而上”。想,或者说思考,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我不想纠正,因为并没有什么纠正的标准。总去想应该怎样,倒不如干脆去由它怎样。
  南方周末:看到你描述透析室的情景,你写过病人和家属因为拿不出治病的钱悲伤痛苦,在医院你更真切地看到生命的困苦和患难吗?
  史铁生:透析费用一年数万元,且年年如此,这个负担靠一般人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承受的。不光是透析,很多病都有这样的问题———决定你活命的是钱,不是医疗技术,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不只是医学问题,还是伦理问题。人的生命,人的生存在你走进医院看病的时候出现问题———不平等。我见过一个靠借钱给儿子透析的母亲,她站在透析室门外,空望着对面墙壁,大夫跟她说什么她都好像听不懂,那种绝望让人难过。我还听说过一对曾经有点钱的父母,一天一天卖尽了家产,还是没能救活他们未成年的孩子。我听护士说过:看着那些没钱透析的人,觉得真不如压根就没发明这透析呢,干脆要死都死,反正人早晚得死。这话不让我害怕,反让我感动,是啊,走进透析室你才发现,最可怕的是:人类走到今天,连生的平等权利都有了疑问。有钱和没钱,怎么竟成了生与死的界限?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要死都死大概也不是个办法。
  
  残疾与爱情
  南方周末:在你的写作中,残缺和爱情是两个重要的主题。对你来说,残缺和爱情是人的宿命和寓言吗?
  史铁生:我没想写残疾人的爱情遭遇,那些东西被写滥了。我写的是人残缺的背景,使爱情成为可能和必要。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这是人之个体化的残缺,所以我们需要与他者的沟通、亲和。而他者,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差别、隔离、恐惧甚至伤害,这是社会化的残缺。我们因残缺走向他者,因残缺走向爱情,但是我们通常会从他者那里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残缺,残缺和爱情互为因果,我甚至认为它是人类的寓言。残疾或者说残缺与爱情,我觉得,在所有人的心理或处境中都有它们的影子。
  南方周末:在你的书里你抒写了对情爱的渴望和幻想。《我的丁一之旅》、《务虚笔记》、《灵魂的事》都能看到同样的爱情事件,你对爱情的渴望和幻想没有因为疾病和磨难止息吗?
  史铁生:是这样。人在把死给安置了以后就开始想生,生的问题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爱:爱情问题、性爱问题。
  其实在《我的丁一之旅》中主要探讨的就是爱的问题。我说,丁一生来就是一个情种,为什么生来是一个情种?情种实际上就是渴望他人的,说到爱,爱的最根本是他者的问题。有人说母爱是最伟大的,我不这么看,母爱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它针对的是自己的一部分,它是针对自己的孩子。爱的意思是针对他者,爱是对他者的敞开,爱渴望寻找联接,而不是封闭。生而为情种的人有几个特点,比如他好色,好色这件事情不见得是坏事吧,他喜欢美好的东西。但这是不够的,更多是他肉身的性质,是一种自然的本能。那么爱,我说的敞开,可能是对他人的,也可能是对他物的,还可能是对整个世界的。他都取一个沟通和敞开的状态,而不是封闭的状态。
  南方周末:你的爱情生活是怎样的?你的爱情有过曲折吗?
  史铁生:我们俩,已经互为部分了吧。要没她,别说写作了,我什么也干不成,就那么点力气,生活的碎事就快把你磨没了。爱情,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机缘,这种机缘你无法说清楚,缘分真是因因果果,你不知道从哪儿就排布下来了,这个时候除了感恩也没有别的。包括也得感谢她的父母。包括还得感谢她父母的父母,她父母的父母的父母。爱情它有历险的一面,我也就是历险成功。怎么历险你也说不清楚。刚开始谈恋爱,刚开始结婚的时候,你也不能具体想象,除了抱着一个诚心之外,你还真的要靠机缘。你知道上天怎么排定你的命运?你知道你的人生的剧怎么演吗?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怎么演的话,那就是戏剧,不是生活。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恨?事实上,因为残缺和由残缺带来的他人的漠视甚至轻蔑,导致了残疾者的恨。
  史铁生:恨是不好的,恨是一种自行封闭的心态,它既不期盼向外界的敞开,也不期盼与他人联结,就像一个孤立的音符,割断了一切意义自己也就毫无意义,所以我说过它是一个噪音。残疾情结不单是残疾人可以有,别的地方,人间的其他领域,也有。马丁·路德·金说:“切莫用仇恨的苦酒来缓解热望自由的干渴。”我想他也是指的这类情结。以往的压迫、歧视、屈辱所造成的最大危害,就是怨恨的蔓延,就是这残疾情结的蓄积,蓄积到湮灭理性,看异己者全是敌人。被压迫者、被歧视或被忽视的人,以及一切领域弱势的一方,都不妨警惕一下这“残疾情结”。
  南方周末: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这么多疾病的困苦,内心会有幸福感吗?
  史铁生:我现在很有幸福感。大概是40多岁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感恩的心情,心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句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话:感谢命运,感谢它让我明白了很多事。但这个幸福也不是说我每天都是特别满意的。幸福是什么?幸福不见得是某个具体的满足。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也。但是我觉得对于写作者来说,对一种现实满意到非常流畅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的情况。对写作而言,有两个品质特别重要,一个是想象力,一个是荒诞感。想象力不用说,荒诞感实际上就是你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到并不好的东西,看到并不能使我们的人性变得更好的东西,看到并不能使我们的梦想都能够符合心愿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对一个现实的世界永远存疑。对人而言,幸福总是有限的,而人的疑难是无限的。
  
  在疑难中写作
  南方周末:终年的疾病缠绕中,你怎么能使写作成为可能?
  史铁生:我的日常状态就是一个星期3天透析,只有4天可以工作,而且在这4天里也只有4个上午是可以工作的。或者读书,或者写作。总之工作时间比我肾坏之前缩了一半。因为你去掉3天,这4天还要被打折,所以我其他的事情全都不做了。所以我现在不参加活动,不接受媒体访问,有人说我吝啬,其实是因为我的有效时间太少了。写《我的丁一之旅》是我在3年的时间里利用了所有的上午,什么都不做,实际上是写了3年,3年先要去掉一半,透析的时间。再要去掉一半,3年的下午。所以3年的一半的上午就是用来工作。其他的事情我就都不管。
  南方周末:在开始一次新的漫长的写作之旅前,你有信心走完它的全程吗?
  史铁生:在我试图写一篇我感觉比较重要的作品前,我总要下决心,下什么样的决心呢?下一个失败的决心,而不是下一个成功的决心。因为既然是写疑难,那就一定是相当疑难的,我不能保证准能写好。成功又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所以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写作是一个私人的事情,你只对你自己负责,只能对失败负责,不能老去想成功的事,否则那么大压力还怎么写?对我来说,我的每一次写作都是对自己的提问,你给自己回答了一个问题,你要在意别人承认你吗?我说写作更多的是私人的事件。有两个事件是特别私人化的。一个是写作,一个是爱情。你去爱一个人,你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别人怎么说你就放弃,别人怎么说你就会追求?这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恋爱者。我觉得写作和恋爱特别相近。它们都是个人的疑难,你别跟人商量,它没有商量。
  南方周末:你是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疾病困扰中写作的,我看过你说“写作的宿命”,写作是你不能离弃的吗?
  史铁生:先插一句:大家都是常人。常言道: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谁是神仙吗?没有的事。你刚才说写作的宿命,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注定了我要去靠写作为生,这可能也是一个方面。我说写作之所以宿命,是说我心里有很多疑问,它揪住我不放,我躲不开它。其实我觉得是在为自己写作,因为我内心有这么多的疑问,其他的也有,比如情感,我觉得更多的是疑问,我有这么多疑问,我要想它,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不管写不写我都是在写作。不能说我动了纸、动了笔,就叫写作,是因为心里有了这么多疑问,一直在询问这些难点,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写作,这就成了我的宿命。有人说枯竭的问题,我说如果写作是由于疑问的话,怎么会枯竭呢?难道人生的疑问还会没有了吗?你自身的疑问难道还会没有了吗?除非你没有了疑问,那你就会枯竭,如果这疑问永远有,枯竭就不会来。因为在这个世界,在我们几十年的生命里,最不可能枯竭的就是疑难,而不是幸福。如果你老是写幸福,可能会枯竭。
  南方周末:“丁一之旅”在表达什么?你能说出它的关键词吗?
  史铁生:疑难。我觉得我是写人的疑难。“丁一之旅”包含不止一个方面的疑难。我写了爱情的疑难。你别把爱情看成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觉得爱情是生活的全部。如果仅仅是结婚生孩子,那它只是爱情的一部分。人始于它终于它。爱情包含着一切,我就写这种爱情的疑难,它几乎在人生中处处弥漫着。
  南方周末:现在作家在强调写作的立场,你的写作立场在哪里?
  史铁生:我其实并不太喜欢“立场”这个词,可能是因为历史的原因吧,它有一种被捆绑的感觉。我们就说作家站在哪儿吧,那我说我就站在人的疑难处,人的一切疑难都应被关注和思考,那可比“理论”和“主义”要复杂多了。比如说贫困与弱势群体等等吧,那当然必须给予更多关心,但那也只是人的全部疑难的一部分。
  (此稿经史铁生修正,并同意发表)(P115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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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史铁生的《命若琴弦》,有意志力。电影拍得不好。

花季阿里山(为力)

花季阿里山

南方周末   2006-03-30 14:53:03

森林铁路曾为日本人掠夺阿里山木材提供便利

  日人统治台岛的50年间,其本土所有的神社,几乎都是用阿里山的木材所建成
  花季阿里山
  
  □为力
  
  1    
  阿里山著名于森林、云海、日出、晚霞、高山小火车……可是且慢,台湾朋友告诉我,好景一定要有鲜花的陪衬,去阿里山最好的季节是樱花盛开的春天。
  樱花属于蔷薇科,花瓣通常有5枚,雄蕊多数。全球共有200余种,盛开在台湾的约有10多种。不论种类、数量或壮观度,阿里山绝对是台湾赏樱的第一名处。大约1900株引进的日本白粉色吉野樱、1700株台湾土种紫红色的绯寒樱(山樱花)、1000株粉红色的重瓣八重樱,被列为阿里山花季的三大主角。另外还有花形较大的白色大岛樱、花瓣多达35枚的普贤象樱、花朵簇成圆球状的东锦樱、淡粉红色株量稀少的千岛樱……
  山樱花花期最早,1月上旬就开始怒放,一直持续到3月,然后是花期较短的千岛樱。花季的最高潮通常是在2月下旬至3月中旬,此时吉野樱、八重樱、普贤象樱、东锦樱等陆续开放,直到4月再由大岛樱接管。花仙子们一批批登场、亮相、谢幕,恋恋不舍而去。
  赏樱本是日本人的专利,可近年台湾人的赏花热情也是节节高涨,身体力行地赶着“时尚”。我意识到去阿里山赏樱绝对不能等到周末,但考虑到我的丈夫瑞是个工作极其认真的人,于是折中,3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五,全家人一大早就出发上山。
  
  2  
  贯穿台湾岛由北向南,有两条高速公路。“一高”靠近城市,于是车流滚滚。“二高”最近落成,集世界先进技术于一身。由于它崭新、宽敞、少有车辆,我的全家爱极了“二高”。
  台湾岛是火山爆发的产物,全岛面积的三分之二都是高山和丘陵。阿里山从属于台湾中央最高山脉玉山(最高处海拔3952米),由地跨南投、嘉义二县的大武峦山、尖山、祝山、塔山等18座大山组成。虽然它并不甚高(只有2450米),但与玉山相交所造成的山高谷深的地形,海拔适中的高度,神奇地孕生出了全台湾最美丽壮观的奇景。区内群峰参峙,溪壑纵横,既有悬崖峭壁的奇险,又有幽谷飞瀑的秀丽。
  相传从前,一位邹族酋长阿巴里只身来此打猎,满载而归后便把族人带到这里分享丰收。邹族从此以阿里山为家园250年,于是便有了“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的歌谣。
  我们开过50公里赏心悦目的“二高”,开始进入山区。台湾最初的盘山公路都是由退伍军人修建的,陡峭得可怕。没想到通往阿里山的山路并不如想象的惊险,我们一开始还可以从从容容地观景谈天。
  台湾中央山脉的植被涵盖了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四个区域。山低处,有木瓜、火龙果、香蕉等热带植物,竞相茁壮生长。以后当竹林渐渐增多的时候,我们便进入了以樟、楠、槠、榉、枫为主的四季常绿阔叶亚热带丛林。随着一圈一圈盘山环绕,仙逸的雾气出现,这时红桧、扁柏、铁杉、亚杉和姬松等温带针叶树,已经逐渐称霸山林。
  
  3  
  冷不丁气压骤降,山风劲吹,浓雾被豆大的雨滴敲碎。整个山林一瞬间被阴暗笼罩,再也找不到清晰的物景。完了,我嫌乘坐高山小火车麻烦,还没有识尽森林真面目,又要生生地错过云海、日出、晚霞的奇景。
  有巴西雨林经验的丈夫安慰我:山中哪能无雨?你不是说过,阿里山是雾山、雨山?既然雨来得快,也许去得也急呢!
  我们抱着希望继续爬山。雨忽大忽小,山时隐时现,道路变窄变滑,还要时刻小心躲开突然落下的山石。没想到这时汽车却是越来越多,一辆接一辆急不可耐,一定要超越慢行的我们。
  终于,我们看到了“阿里山森林风景区”及“玉山国家公园”的路牌,也注意到汽车像巨龙一样,在游乐区外围的公路边摆下了长阵。我大叫不好:进不去公园,如何能够找到住宿?
  效仿前面的汽车,在老远的地方停下。此时瑞已经被这两个小时的雨中险路折腾得筋疲力竭。我沐浴着山中的毛毛细雨,和身旁的台湾人打着招呼。寒暄几句后,运气来了,对方愿意帮助我们,与他的亲戚打了手机,为我们订下了下榻之地。
  
  4  
  就地弃车,我们坐着旅店的面包车进入了阿里山森林风景区。望着周围络绎不绝的伞下人群,生长在加拿大的瑞此时已对阿里山兴趣全无:自然美景在如此嘈杂的人气中,必然会丧失其纯净。
  果然,他进了那和式的旅店房间便拒绝雨中赏樱。我和大儿子只好充当起了先遣队。我们买了雨伞,置了雨衣,随着如织的人潮走向最佳的赏樱园地。
  哪里想到阿里山的樱花,会有上百年的树龄。最先看到的就是1903年从江户(今东京)引进、被誉为阿里山樱花第一皇后的染井吉野樱。
  1896年,甲午战争结束时,以齐藤音为首的27人日本探险队,蛮横踏入了阿里山。他们不仅发现了原始纯朴的原住民,更惊叹于这个野鹿山猪出没其间的“木材王国”,是如此的郁郁葱葱、浩瀚无尽。特别是丰富而珍贵的阿里山“五木”:红桧、台湾扁柏、亚杉、铁杉、姬松(华山松),令日本人垂涎三尺。
  日本同台湾一样是海岛,日本人最清楚资源对于孤岛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早就禁止砍伐自己国土上的树木。可为了能大刀阔斧地掠夺阿里山的“五木”,自1906年至1914年,日本政府远程指导着阿里山森林铁路的完成。这条被喻为“疯狂设计”的铁路,其螺旋形铁道和伞形齿轮直立汽缸式火车头等,都是世界铁道史上的创举。
  今天,这“万绿丛中一线媚红”的高山铁道,与印度大吉岭喜马拉雅山铁路、秘鲁的安第斯山铁路并称为世界三大登山铁路,名扬全球。可当人们坐在小火车上,体验奇妙森林之旅时,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小火车的罪恶。它曾经拉走了400多万立方米的阿里山树木,并残害了无数阿里山原住民的心灵!日本人在统治台湾岛的50年间,其本土所有的神社,几乎都是用阿里山的木材所建成。
  
  5  
  大和民族从樱花瞬间绚丽、急促凋零的现象,意识到生命的美丽和短暂。然而眼下,站立在这樱花树下赏花观景的,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原住民,是所谓的台湾大众。当然,混杂其中的也有我一个中国大陆人,和我儿子这个中加的混血儿。
  我和儿子绕着一株又一株的樱花树徜徉、拍照,观赏着雨中妖娆凄美的樱花,倾听落英缤纷的叹息。远远看到寻找而来的瑞和小儿子,我们一家四口重逢于雨中浪漫的樱花树下。
  沿着高山铁道,我们一路赏花,散步至著名的阿里山工作站。路过许多支着架子认真拍照的摄影者,我们同怀抱着孩子、搀扶着老人的人们互相招呼。盛装打扮的邹族姑娘在人群中解说,与游客合影留念。人山人海的喧闹,令我们不敢停留,沿着森林浴步道,信步拾阶而上。
  林中弥漫着鸟语、松香和阴离子、芬多精,沁人心脾。步道旁,每一棵笔直挺拔的老树都被尊敬地标以名称。我们震惊于日本人疯狂采伐后留下的巨树根和桧木桩,更欣慰于森林中的新生命。树根树桩中生出嫩枝,长成小树,于是便有了“三代树”、“三兄弟”、“四姐妹”的奇观。
  而人们呢,终于知道了树木有灵。阿里山的慈云寺,是台湾最高海拔的庙宇,里面有着一座由生铁铸造的“树灵塔”。它是人类忏悔的心声,试图慰藉无数被强夺生命的树木,安抚它们的精灵。
  (P1155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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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力这篇很有植物气,具体地说,就象当年练气功时讲的树气。

松树有松树气,桃树有桃树气。文中未见柳杉的字样,这是台湾日本
和华南高山上常见的树种,树叶奇特,很令我喜欢!

写了阿里山,还应该有日月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