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January 2007

rice


Arborio Rice


Bamboo Rice


Basmati Rice


Bhutanese Red Rice


Black Japonica


Chinese Black Rice


Italian Black Rice


Venus Black Rice


Brown Jasmine Rice


White Jasmine Rice


Kasmati Rice


Mochi Rice


Pearl Rice


Himalayan Red Rice


Sushi Rice


Sweet Brown Rice


Sweet White Rice


Texmati Rice


Wehani Rice


Cultivated Wild Rice


Hand Harvested Lake Rice


Jumbo Canadian Lake Rice


Thai Black 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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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植物园看粮食展,一小碟一小碟的,那是要下跪着看的呀。

看到了几幅巴利的稻田版画,就不迷高更了,这里是一张收获的照片:

微软Vista上市宣传势头迅猛(BBC)

微软Vista上市宣传势头迅猛

微软新系统Vista已面世

美国微软公司最新一代的窗口操作系统Vista星期二(1月30日)在全球70个国家上市,比尔·盖茨亲在纽约亲自为新系统进行促销。
经过五年的准备,新系统终于登场,而公司的宣传也可谓来势汹汹。

除了邀请篮球明星詹姆斯拍摄宣传广告,公司创办人比尔·盖茨更在美国晚间清谈节目中亮相。

此外,为配合新系统上市,美国纽约时代广场以及美国各地商家还举行了午夜销售活动,让等待已久的消费者抢先购得。

微软原定去年8月发布Vista,但为了解决Vista的安全问题,将面市时间延迟。

新的Vista有更多的3D功能、搜索选项以及加强了系统安全。这是微软自2001年以来为个人电脑市场首次推出的新视窗版本。

据称,跟上一代XP操作系统相比,Vista稳定性较高,不易受到黑客入侵,可兼容的程序及设备也比较多,同时还能节省能源。

公司预计新系统在的销售额可能会有大幅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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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kind of crazy!

America, America…

中国“将成世界第二旅游胜地”(BBC)

中国“将成世界第二旅游胜地”

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周一(29日)表示,中国到2010年可能超过西班牙,成为受欢迎程度排名世界第二的旅游目的地国家。

到2020年,中国可能还会与法国并驾齐驱,成为世界上最受游客青睐的旅游首选之地。

世界旅游组织的初步统计数据显示,尽管人民币有所升值,但2006年赴中国旅游的外国游客人数较上年增长了6%,共计4,960万人次。

该组织市场部负责人透露,2006年赴西班牙旅游的外国游客总数也上升了4.5%,增长至5,840万人。但赴中国旅游的游客人数在未来4年内将超过西班牙。

这位发言人说,中国旅游市场”潜力巨大”,中国到2020年甚至可能超过法国,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旅游胜地。

除了接待外国游客以外,赴国外旅游的中国游客人数也与日俱增。

世界旅游组织表示,自2003年至2006年,中国赴境外旅游的游客人次从2,000万增加到3,450万。预计到2020年,中国赴境外旅游的游客数量将达到1亿人次。

总部设在西班牙马德里的世界旅游组织,是联合国系统的政府间国际组织,它的前身是国际官方旅游联盟。

改变中草药形象--兰花

兰花文化在中国渊源流长,现在世界兰文化更发展,似乎谈兰花便显
高雅,洋派,我便从几类兰花出发,上些照片,改变中草药形象:

天麻


Gastrodia elata


白芨


Bletilla striata


石斛


dendrobium aggregatum


Dendrobium smillieae


dendrobium uniflorum

贝母兰


Coelogyne cristata

因为其形态与百合科的贝母有些相似,贝母是名花啦:


Fritillaria spp.

说一句不典雅的话:

传统不是让人嫌弃的,是让人开拓的,只有不成器的儿子才嫌母亲土
,祖先愚昧。

【龐培雜記】坎佩尼亞大地震

坎佩尼亞大地震

如果連最牢固的大地
也會震動﹐那么﹐世間
還有什么東西牢固﹖
還有什么東西靠得住﹖

門窗格格響﹐屋倒塌
人們紛紛逃往屋外空地
逃離居所﹐放棄家園
驚恐之中記憶猶新--

如果土地不再穩定了
受驚嚇的人類如何安心﹖
如果恐懼來自腳底的土地
何處是人類的闢難營﹖

自然災禍﹐人們辛勤
建立的家園﹑城市﹑廟宇
(保護養育肉體與心靈)
也在搖晃﹐也裂開了

如果宇宙中唯一穩固
萬物的支撐點也在搖動
形同世界的基礎--大地
生靈還能在何處棲居﹖

01/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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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六十二年,坎佩尼亚大地震,庞培城被毁了一些。

当时塞内加被任命安抚灾民,我摹写一首诗,表现当时灾民的心历。

重建家园,七十九年又被火山灰埋没了。

防治中风 (关朝翔)

防治中风 (关朝翔)

  中风正式的医学名词是「脑血管意外」,又称「猝中」。古老医学理论认为是
邪风入脑而淤阻脉络。
  按病状的轻重程度和病理变化来说,中风可分为四型,其中微中风、小中风、
大中风都起因于脑内动脉阻塞,第四型是脑动脉破裂出血,即脑溢血。治疗中风需
要看医生,这全靠患者或其亲友发现他的猝发性病状。任何一项轻微的病状都有可
能演变成严重的后果。愈早求医愈有较大的治愈机会,真是分秒必争。如果仅将半
身不遂视为中风的唯一病徵,忽视了较轻微的病状,则极易错失大好的医治机会。

  不论男女,有些人可说是命中注定的中风高危人士: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父母
或家族中曾有中风患者或曾有心脏冠状动脉病患者,过份肥胖,经常缺乏体力活动,
长期吸烟,长期大量饮酒,爱吃肥腻、太咸的食物。
  有些疾患常促发中风,如:血管硬化、血压高、血液中血脂胆固醇含量失常、
糖尿病、心律不齐、足部动脉阻塞,有这些病徵之人应当随时警惕中风的猝发。
  脑部的动脉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全都有系统地分布于脑的前后左右内外,供
应血液至身体各部分。任何一处动脉发生阻塞将会引致相应的中风病徵。医生根据
患者的病徵,大都可以测知病变发生的部位;最重要是必须分辨是否脑溢血。而对
于患者及其家人来说,最重要的则是根据病情轻重、心存「恐怕是中风」的高度警
惕。
  下面简述多样中风病状。
  影响整体精神的中风病状:昏睡不醒,短暂性的神智不清,忽感天旋地转、坐
立困难。影响四肢动作的症状:一侧上下肢动作失灵,又加口歪眼斜,这是常说的
半身不遂,也就是偏瘫。右侧偏瘫者若是用惯右手写字、拿筷子的,可随之不能讲
话或一手或一足动作失灵。瘫痪之手足也可伴有知觉丧失,又可能只感麻痹而无动
作失灵。影响体态稳定平衡的病状:四肢虽然尚可运用,但站立行走不稳定,坐姿
也歪斜。在视听方面,可忽然一目失明或一耳听觉不灵。
  脑溢血病情多为急性发作,发作时患者大都血压特高,情绪激动,或正在强做
运动,引致剧烈头痛、头晕、呕吐、昏迷、偏瘫或全瘫、呼吸不畅。

  中风的病状可轻微、可严重。总而言之,人人都应当心存高度警惕。稍有怀疑
应即及早求医和将患者送院诊治。
  在医院中,医生会根据实际情况,从速安排电脑扫描或磁力共振扫描,鉴定脑
质情况以及脑动脉供血现状。最重要的是否定了脑溢血、确定了是血流阻塞时,经
慎重考虑,立刻经静脉注射「重组性组织纤维蛋白溶??原激活剂」,简称rt-PA,学
名Alteplase,商名Actilyse。此药的作用在于溶解阻塞在动脉血管中新鲜的血凝块,
打通受阻的血流,更阻止脑质因缺血而引起的一系列继发性病变。最应当争取在血
流受阻后三小时之内采用rt-PA。
  如不能用rt-PA,可口服阿司匹灵或再加氯格雷(Clopidogrel,商品名Plavix)
又或单独口服Aggrenox,其作用在于防止血液在血管中继续凝结。用过rt-PA之后次
日开始,亦应让患者长期口服这些药物以防中风再发。
  如果经扫描发现所患是脑溢血,只好作妥善护理,慎观其变,必要时做手术清
除血块。

慧远建设庐山教团的理论与实践(王雷泉)

慧远建设庐山教团的理论与实践

王雷泉

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受三种关系之制约:第一,佛教与专制王权间的政教关系;第二,佛教与国教儒教间的教教关系;第三,佛教与宗法制社会的教俗关系。这三层关系可归结为真俗或权实关系。真不离俗而不退堕为俗,实应兼权而不依附于权。但在实际运作中,中国佛教徒经常面临的是“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1]的两难困局。

佛教能在中国得到传播,表明中国社会需要佛教。至于中国社会对佛教的迎拒和改造,取决于高踞社会之上的王权和国教,那么问题就简化为王权、国教和佛教三者如何保持动态平衡。当相对的平衡状态被打破时,三者就会用各自的方式以达到新的平衡。

距今一千五百九十年,东晋元兴二年(402),中国佛教史上发生了二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其一,桓玄挑起了沙门敬王之诤;其二,慧远成立庐山莲社,表明政教、儒佛之间对不平衡状态的反应。作为当时全国众望所归的佛教领袖,慧远力挽狂澜,外抗强权,内争僧格,克服了一次“无上道服毁于尘俗,亮到之心屈乎人事”[2]的危机。慧远建设庐山教团的理论和实践,为正确处理三者间的矛盾,留下了至今仍具指导意义的宝贵经验。

先看政教关系。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世俗统治者,都不会因夷夏之辨等皮相之论而忽略佛教的存在价值。在桓玄之前,北方有羯赵石虎“佛是戎神,正所应奉”[2]的率直之言;在桓玄以后,南方有宋文帝“若使率土之滨皆纯此化,则吾坐致太平”[3]的当政理想。桓玄在《与僚属沙汰众僧教》中,在“佛所贵无为,殷勤在于绝欲”的前提下,允许“畅说义理”、“奉戒无亏”、“山居养志”的三种沙门存在。可见,桓玄无意从根本上消灭佛教,他反对的是佛教在政教、教俗关系上的角色错位,由此会带来“伤治害政,尘滓佛教,固已彼此俱弊”的后果[4]。

中国不曾出现佛教凌驾于王权的局面,僧尼干政亦是仅见的例外,且多为世俗统治者利用的结果[5]。东晋十六国时代,在政教关系上并存着主奴关系和主宾关系这两种格局。从桓玄对这两种格局的依违矛盾态度,颇能反映世俗统治者对佛教的微妙心态。

桓玄重建沙门尽敬之议,试图用行政手段将出家沙门置于世俗的臣民系列[6]。这就与不拜君亲的佛教礼制发生冲突。佛教礼制是同出世的宗教性格紧密相连的,无视佛教的宗教信仰特点,用世俗的礼制划一之,无疑是用行政手段推进佛教的世俗化。

当时佛教内部正涌现一股世俗化浊流,表现为竞其奢淫、与民争利、结交权贵、迎合俗习。时人讥为:“何其栖托高远,而业尚鄙近”[7]。佛教的世俗化有教内外的原因,屈从王权、迎合世俗实为最直接的原因。佛教在政教、教俗关系中的角色错位,不在于“抗礼万乘”、“不营流俗”,恰恰在于世俗化!当时“佛教陵迟,秽杂日久”[8],不仅引起社会的垢议,亦为当政者所蔑视,每每引为整肃佛教的口实。桓玄一方面欲将佛教置于主奴关系中,另一方面又瞧不起“虽外毁仪容,而心过俗人”[9]的僧尼,对保持佛教独立地位的慧远庐山教团则表示敬意。

慧远不反对世俗政权动用国家机器来整顿佛教世俗化的颓风,但这种行政干预每因不懂佛法的俗官把握不住政策法令而导致“滥及善人”的后果。慧远认为克服因世俗化而引起的角色错位现象,只有通过僧团内部整顿,加强佛教自身建设才能解决。

那就必须坚决摒弃那种置佛教于屈辱地位、又无益于国家、社会的主奴关系模式;维护政教各安其位、佛教对政治保持若即若离、不卑不亢之超然态度的主宾关系模式。慧远以“庐山道德所居”的实践证明了这种模式之可行,又通过《与桓太尉论料简沙门书》、《沙门不敬王者论》等著作,从理论上阐明了这种模式之必要。

慧远首先肯定占佛教徒人数大多数的在家信徒遵循世俗的“天属之爱,奉主之礼”,而且,他们的礼敬有着远比社会其他成员深厚的宗教内涵。“礼敬有本,遂因之而成教”,宗教维护礼教和社会稳定的功能由此凸现。只有追溯到三世因果的“冥应”,方能使属于世俗政治和伦理范畴的礼敬得到人民自觉而持久的保证。而且,这还仅仅是顺通凡夫“厚身存生”之情的方便权说[10]。然在宗教思想上,佛教的这种权宜之说超过了儒教的水平。

佛教化世导俗的活力在于不断超越。从“以情欲为苑囿”的世俗社会,超越到“广开天人之路”,进而超越到“远通三乘之津”。超越建立在对现实世间的批判上:众生因“其外未明”,为情欲牵缚而流动于三界以致受苦无穷。“外”者,即佛教的终极理想–涅槃。因此,佛教的超越信仰就不能为被超越的对象所拘限[11]。

出家修道的沙门就是实践这种理想的“方外之宾”。慧远不是像有些人为了顺世媚俗,片面强调佛教与社会、政治相适应的一面,而是直面宗教与社会、政治的矛盾:“此理之与形乖,道之与俗反者也。”只有处理政教不即不离的状态,佛教才能真正做到“协契皇极,在宥生民”[12]。

在政教之间保持适度张力是必要的,此所以沙门“抗礼万乘,高尚其事”(《求宗不顺化三》)佛教以方外之宾身份,不干预政治也不屈从政治,对社会运作起一种宣泄和解毒机制实为保持社会稳定之最佳方式。慧远之时和慧远之后,确有一些目光短浅、急功近利的世俗统治者,把政教间的主宾关系扭曲为君臣关系亦即主奴关系。历史已证明:“其所以伤治害政,尘滓佛教”,使政教两方面都受到污染和伤害。

在世俗政权对佛教的制约背后,每每矗立着儒教的阴影。

中国有自己固有的宗教传统,建立在宗法制社会基础上的中国传统宗教,以祖先崇拜和社稷崇拜为基础,帝王以德承天命而为天下宗主,敬天祭祖,既是国家大典,也是宗教礼仪。汉武帝之后,儒教作为宗法社会的政治礼制、伦理规范和宗教祭祀的合法继承者,逐渐与国家权力形成政教合一体制。忠君孝亲,不仅是世俗社会的伦理准则和政治宪令,也是精神世界的宗教诫条。

儒教有三个内在的缺陷,使它无法成为完全意义上的宗教。第一,以德配天命、以仁为礼内涵的人文精神;第二,对鬼神世界存而不论的入世取向;第三,与王权共沉浮的政治命运。上述特点,使儒教可以成为一个开放系统,兼容其他探求形而上道思想体系和“怪力乱神”的民间信仰。当政局动荡、国土分裂之际,这种政教合一的体制就撕开了巨大缺口。魏晋时代,篡逆不断,儒教的核心信条忠孝受到无情的嘲弄。

佛教是在儒教失落时在中国得到大规模传播的。佛教以其精深的性空智慧、博大的慈悲精神、谨严的修证实践以及建立在真俗不二基础上的方便善巧,填补了因儒教的现世指向和其他民间信仰的粗俗鄙陋所留下的精神空间,满足了社会各阶层的宗教需求。

儒教作为一种国教,又具有宗教的排他性,力图建立一个排斥异端的封闭系统。东晋二次敬王之诤,都反映着儒教重建、强化政教合一体制的努力。

庚冰认为佛教动摇了儒教的国教地位,从而动摇了王权的基础,“弃礼于一朝,废教于当世”[13]。并重申:“王教不得不一,二之则乱,斯昔圣所以宪章,体国所宜不惑也”[14]。六十年之后,桓玄重提沙门敬王,他所补充的“理据”,仍不出于王教合一的窠臼[15]。

只要世俗统治者把儒教视作国教,即便它处于名存实亡境地,儒佛之间就只能是一场不对等的竞赛。历史上不乏佛道之争,却罕见佛教向儒教的国教地位挑战,佛教的宗教品格天然地适合在政教分离的环境中发展,在政(儒)教合一的环境中,佛教无法也无必要在政治上同儒教抗衡。慧远明智地退出政治的漩涡,并承认儒教在世间法上的尊荣地位[16]。

宗教只有建立在社会之上才有永久的生命力。在满足社会对“独绝之教,不变之宗”的探求上,儒教的局限是显而易见的[17]。以耳目为关键的经验主义立场使儒教无法探究六合之外的超越界,慧远指出对六合之外的死亡和鬼神世界存而不论,这是儒教的局限,但并未取消这超越界的存在,“分至则止其智之所不知,而不关其外者也”。作为宗教,儒佛二家的深浅、权实分际立判[18]。这使佛教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深化、发展中国宗教的任务。

在宗法社会、专制王权和儒家礼教这金字塔型的中国固有政教格局中,慧远让佛教摆脱作为王权和国教之附庸的屈辱地位,直接让佛教建立在社会之上。然后由体起用、不变随缘,协调佛教与王权和国教的关系。

从“向下门”角度看,超越的佛教与王权和国教没有根本的冲突,反而有助于王化[19]。

从“向上门”角度看,世俗王权和入世色彩浓厚的儒教均被引向出世的终极关切和弘法利生的实践中[20]。于是,世间的君王,成为佛菩萨的应化示现;高居庙堂的儒教,纳入方便度众的权教系列[21]。

如何处理同国家权力结合在一起的儒教关系,始终是关于佛教在中国兴衰存亡的大事。慧远“内外之道可合而明”的原则,维护了佛教的主体地位,确立了儒佛“出处诚异,终期则同”的权实关系,成为中国佛教正确处理佛儒道三教关系的基础。

佛教,是由出家僧尼和家居士以共同的出世信仰为纽带组成的特殊社会集团。慧远将佛教区别于其他社会集团的殊胜处,概括为“禅思入微”、“讽味遗典”、“兴建福业”三科,三者“皆以律行为本”[22]。我们可从中提出信仰素质、文化品位和组织规模三大指标。慧远以一“博综六经,尤善庄老”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佛教超越的信仰素质和高尚的文化品位所折服,并叹“儒道九流,皆糠秕耳”[23],颇能反映当时多数知识分子对佛教的接受和认同。三大指标中的弱项是组织规模。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教团组织,佛教就无法保持自己超然独立的地位,并使自己的信仰素质和文化品位退堕。

慧远的时代,佛教对王权的屈服、对儒教的依附、对世俗的迁就,还没有到后世那种地步。但由上述原因所造成的世俗化浊流,已为世俗统治者的行政干预准备了藉口。在桓玄之后,不仅发生了“三武一宗”那样的大规模的暴力镇压,更演进为世界仅有的僧官制度,把佛教纳入世俗政权的全面管辖之下。

慧远以佛教领袖的忧患意识和历史洞察力,向教内敲响了这关于“交丧之所由、千载之否运”[24]的警钟。他毕生的努力,就是建设一个模范教团以激浊扬清,“令饰伪取容者,自绝于假通之路;信道怀真者,无复负俗之嫌。”[25]庐山教团高悬“山林佛教”[26]大旗,在教内外陵迟佛法所导致的世俗化浊浪中砥柱中流,致力于佛教自身建设,为佛教的未来发展积聚资粮。

庐山教团是道安系教团的延伸和发展,它不同于西方中世纪时藉助世俗权力的金字塔型教会,也不同于后世具有宗法性传法世系却又一盘散沙般的宗派,维系教团存在和发展,有三种如红线般贯穿始终的精神。

一曰领袖人物身体力行的戒律精神。慧远继道安《僧尼规范》,扩充制定了《社寺节度》、《外寺僧节度》、《比丘尼节度》等教团规制[27]。只有领袖人物严格自律的榜样,才能使戒规体现为全教团的共同意志[28]。惟如此,才能不威而重、不令而行[29],当政教关系发生磨擦时,则能保持住佛教的有生力量[30]。

二曰维护教团地位和荣誉的团队精神。以道安用释氏统一沙门之姓为标志,表明中国佛教徒摆脱依草附木的地位,建立打破门派、地域、家国畛域的统一教团的努力。法遇自责之后,即将自己的过错通报慧远,一根荆条连接着长安、荆州和庐山,表明道安系教团内部的凝聚力和自治水平。这种团队精神也表现为对无原则依附外学的“邪说”的批判。慧远在荆州问竺法汰疾,参与法汰组织的对“心无义”代表人物道恒的批判,从他沟通南北中外大小乘佛教的恢宏气度来看,恐怕不能看作狭窄的门派之争[31]。当佛教内忧外患,面临被整肃危机之时,虽不在搜简之例,亦拍案而起,挺身而出,为僧伽争人格,为教团作辩护。

三曰广布教法的弘法精神。“教化之体,宜令广布”[32]。宗教存在和发展于传播过程中,契时应机,转机而不为机转。北方战乱颇仍而国主多护持佛法,故有道安“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之动;南方偏安一隅而佛法精神衰替,故有慧远“影不出山,迹不入俗”之静。

唯超越的信仰才能拥有博大的胸怀;唯博大的胸怀方可成就超越的事业。戒律精神、团队精神、弘法精神,熔铸成庐山教团特立独行的道风和学风,使佛教的信仰素质、组织规模、文化品位得到均衡发展。

在“京师竞其奢淫,荣观纷于朝市”的宫廷式佛教、贵族式佛教、商业化佛教的浊流中,庐山教团以与世法不共的修证实践证明了佛教存在于世的价值,对一切“信道怀真”的佛教徒形成了巨大凝聚力,也使所有不信佛教乃至迫害佛教者为真正佛教徒的人格感召力所慑服。超越的信仰素质是建设佛教教团、推广佛教文化的根本。庐山教团以恪守戒律为基础,以修证禅观为日课,以往生净土为旨归,一切社会活动和文化施设都围绕着修证实践进行。从而在以儒教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国度里,佛教能起到为儒教无法取代的作用。慧远作为佛教领袖,成为社会各界敬仰的精神导师[33]。

以慧远为核心,庐山集结了一批精通内外学的僧俗分子。庐山教团是一种超越精神和博大胸怀的象征,它绝不限于庐山一地,也不局限于公元402年成立的庐山莲社。“夕惕宵勤”的修道,四海一家的教团建设,以及面向各界的弘法活动,在南北分裂的政治环境中,庐山教团成为当时中国佛教的中心。

慧远晚年,长安和庐山是中国南北两大佛学重镇。长安的译经事业,由道安奠下基础。鸠摩罗什被迎请至长安,亦出于道安向符坚劝请[34]。罗什入关后,慧远主动致书通候,并鼓动门下道生、慧观、道温、昙翼等北上请益。当慧远从法识处得知罗什想回龟兹,作书挽留,并以法身、实相等佛学问题咨询,请罗什批释。尤其显示慧远佛教领袖之恢宏气度和远见卓识的是,以慧远和罗什之亲密关系,当佛陀跋陀罗被罗什门下摈出长安,慧远毅然请佛陀跋陀罗到庐山讲学,译出《达摩多罗禅经》,同时致书姚兴和长安,调解摈事。鸠摩罗什因国主恶作剧致戒行有亏,又以排斥佛陀跋陀罗而稍逊风度。相形之下,罗什称慧远兼备福、戒、博闻、辩才、深智,确非谦辞。慧远兼弘大小乘佛学,派弟子法净、法领等到西域取经,迎请西域沙门僧伽提婆译出《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请昙摩流支译出《十诵律》。沟通南北佛学交流,调解南北教团中的内部事务。慧远作为中外佛教徒众望所归的佛教领袖,是当之无愧的[35]。

太虚称“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表现为道安-慧远所开创的本佛、重经、博约、重行的主流,从而使中国佛教循着“禅观行演为台贤教”、“禅台贤流归净土门”[36]的轨迹发展。在发扬中国佛教之优良传统、重建中国佛教的今天,缅怀慧远大师的历史功绩,深惧大法之将沦,感前事之不忘”[37],谨将本文概括为如下数点:

(一)慧远是世界宗教史上最早系统阐发政教分离思想的领袖。佛教只有在政教分离的环境下才能得到健康发展,并对社会发挥其独到的净化人心、稳定社会、维护和平的作用。

(二)慧远拒斥以儒教垄断思想信仰领域的文化专制主义。儒教合明的主张表明思想有多重层次、多元领域。让世俗的归于世俗,让神圣的归于神圣,开启了儒以治世,佛以治心的协调发展道路。

(三)慧远把高扬佛教的主体意识和独立地位奠定在勤修戒定慧的修证实践基础上,把克服佛教的世俗化置于关乎佛教生死存亡的高度。

(四)慧远建立了庐山教团的模范样板,并致力于建设一个超越教派、宗派、门派的统一教团,这一教团不借助世俗权力之推动,靠的是严谨的修道精神和领袖人物的人格感召力。

(五)慧远团结了中外、南北、僧俗知识分子,推动佛教弘法事业,提高了佛教的文化品位,使超越的佛教信仰内核通过文化载体得以传播,同时也丰富、深化了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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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僧肇:《肇论·物不迁论》。

[2] 《高僧传》卷九《佛图澄传》。

[3] 《何尚之答宋文帝赞扬佛教事》,《弘明集》卷一。

[4] 《弘明集》卷一二。

[5] 桓玄本人亦出于政治权谋奔走当时结纳后妃的尼支妙音门下,他翦灭政敌殷仲堪独擅朝政后,重调沙门敬王之调,防范僧尼干政的猜忌心理亦是一个原因。支妙音等结交权门,史称“晋祚自此倾突矣”(《晋书·孝武帝本纪》),并不公正。

[6] 桓玄《与八座论沙门敬事书》:“沙门之所以生生资存,亦日用于理命,岂有受其德而遣其礼,沾其惠而废其敬哉?”(《弘明集》卷一二)。

[7] 见道恒《释驳论》所引,《弘明集》卷六。

[8] 慧远:《与桓太尉论料简沙门书》,《弘明集》卷一二。

[9] 桓玄:《与远法师劝罢道书》,《弘明集》卷一。

[10]“故以罪对心为刑罚,使惧而后慎;以天堂为惩赏,使悦而后动”(《沙门不敬王者论·在家一》)。

[11]“其为教也,达患累缘于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于禀化,不顺化以求宗”(《出家二》)。

[12]不即:“凡在出家,皆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则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遁世则宜高尚其迹。”

不离:“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恰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亦已协契皇极,在宥生民矣,是故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出家二》)。

[13]《代晋成帝沙门不应尽敬诏》,《弘明集》卷一二。

[14]《重代晋成帝沙门不应尽敬诏》,同上。

[15]“天地之大德曰生,通生理物,存乎王者,敬尊其神器,而礼实惟隆。”同注[6]。

[16]“天地之道,功尽于运化;帝王之德,理极于顺通”(《体极不兼应四》)。

[17]《三报论》:“由世典以一生为限,不明其外。其外未明,故寻理者自毕于视听之内”(《弘明集》)卷五。

[18]“若以对夫独绝之教、不变之宗,固不得同年而语其优劣,亦已明矣。”同注[6]。

[19]何尚之对宋文帝阐述佛教的政治功能和社会功能时,引述了慧远如下一段话:“释氏之化,无所不可,适道固自教源,济俗亦为要务。世主若能剪其论伪,奖其验实,与皇之政并行四海,幽显协力,其效黎庶,何成、康、文、景独可奇哉?使周、汉之初,复兼此化,颂作刑清,倍当速耳!”同注[3]。

[20]“道法之与名教,如来之与尧孔,发致虽殊,潜相影响;出处诚异,终期则同”(《体极不兼应四》)。

[21]“是故自乖而求其合,则知理会之必同;自合而求其乖,则悟体极之多方。”同上。

[22]同注[6]。

[23]《高僧传》卷六《慧远传》。

[24]《沙门不敬王者论·序》

[25]同注[8]。

[26]谢灵运在《庐山慧远法师传并序》中称:“尔乃怀仁山林,隐居求志,于是众僧云集,勤修净行,同法餐风,栖迟道门,可谓五百之季,仰绍舍卫之风;庐山之山畏,俯传灵鹫之旨:洋洋乎未曾闻也。”(《广弘明集》卷二三)。

[27]陆澄《法论目录》,《出三藏记集》卷一二。

[28]习凿齿称道安“无变化技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高僧传》卷五《道安传》)。道安弟子法遇在江陵未能按律处置犯禁僧人,道安从长安寄荆条以示批评,法遇遂集众自责,命维那执荆条击已三下(见《法遇传》,同上)。慧远临终都不肯为治病而从权服用豉酒、米汁(见《慧远传》)。

[29]如挟“震王之威”的桓玄、“强正不忄单”的慧义、“负才傲俗”的谢灵运等教内外人士,在慧远的人格力量前皆“肃然心服”。同上。

[30]道安同门竺僧朗领导的泰山僧团与道安同气相求,苻坚沙汰众僧时特下诏:“朗法师戒德冰霜,学徒清秀,昆仑一山不在搜例”(《高僧传》卷五《竺僧朗传》)。

[31]心无义为支愍度南渡后为“救饥”而迎合江南士族社会盛行的玄学,改变空义旧说而创,当时即遭与支愍度同行的道连、道一等反对(见《世说新语·假谲篇》)。道安、慧远反对“格义”而不废俗书,不仅在学理上正本清源,亦出于自尊而对依附玄学而行的依草附木之风的自觉反省。

[32]道安与竺法汰等诣飞龙山同竺道护相会时,曾共言:“居静离俗,每欲匡正大法,岂可独步山门,使法轮辍轸?宜各随力所被,以报佛恩”(《道安传》)。

[33]司徒王谧感叹自己未老先衰,慧远覆信云:“古人不爱尺璧而重寸阴,观其所存,似不在长年,檀越既履顺而游性,乘佛理以御心,因此而推,复何羡于遐龄?”(《慧远传》)

[34]汤用彤先生指出:“当安公初至长安,即闻罗什之名于僧纯,每劝坚迎什。什亦远闻安风,谓是东方圣人,恒遥而礼之,则罗什之来,固亦由于道安”(《汉魏两晋北朝佛教史》第八章)。

[35]《慧远传》:“葱外妙典,关中胜说,所以来集兹土者,远之力也!外国众僧,咸称汉地有大乘道士,每至烧香礼拜,辄东向稽首,献心庐岳。”

[36]太虚:《中国佛学》。

[37]同注[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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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一首慧远的诗,在于他的“沙门不礼王者”。

古罗马群众是敢于当面骂皇帝,嘲笑皇家见不得的丑闻的。这还只是
老百姓,参议院的辩论就更得力(当然,很多遭暗算!),比如,参议
院就宣布火烧罗马后的尼禄为国家的“公敌”。

韩少功:“次优主义”生活(芳菲)

韩少功:“次优主义”生活

南方周末   2007-01-25 16:15:32

  再次接受农村生活的“再教育”,是韩少功的自愿选择。因为“知识正在以脱离具象、脱离实践的方式大规模传播”,这使他感到焦虑

  韩少功:“次优主义”生活
  
  □芳菲
  
  在我和一些朋友的眼里,每年有6个月时间生活在乡下的韩少功,好像一个“探子”。他的生活,寄托着我们对乡村生活再发现的期待。
  韩少功2002年出版长篇随笔集《暗示》,对当代文明提出了“知识危机”的批评,他认为“知识正在以脱离具象、脱离实践的方式大规模传播”。在2006年的第二部长篇随笔集《山南水北》中,他抛开理性思辨,对自己的乡村生活进行了具体直接的描述。
  以《山南水北》这部新作为由头,我对韩少功作了一次访谈。
  
  挑粪;“后现代”的农民
  芳菲:世事大多在因果之中。你连续下乡已经7年了,你这么做的“因”是什么?
  韩少功:我喜欢在野地走一走,在地里干点活,和农民说说话。这样的生活特别惬意,特别充实。也许这是知青经历留下的心理痕迹在起作用,当然也不一定。说到知青下乡,我当时并没有太多委屈感,因为几亿人就是这样生活的,知青只是过了一小段。有些知青文学的作者自比落难贵族,大哭小嚎,我不以为然,虽然我也反感那个时代的政治恐怖和荒唐宣传,不赞成强制的上山下乡。
  芳菲:你现在乡下的日常生活包括些什么内容?我看到书里提到你还挑粪?
  韩少功:劳动。出一身汗,有益身心。化肥只能被作物吸收30%左右,其余的都沉淀下来破坏土质。所以我从来不用化肥,只用农家肥,所以就得挑粪。如果地里没活儿,我就会读书、写作、上网、游泳、和农民聊天。有些农民嘴比较笨,但有些农民很会说话,一张嘴就是脱口秀,而且有特别的思维方式,我会听得哈哈大笑。
  芳菲:看你的一些记述我也大笑过。比如讲到村里几个党员自发来到你家,感谢你为村里做的好事,还商量将来把你埋在哪里。一边笑一边感动。
  韩少功:农民读书少,他们说话很少用抽象概念,多用形象性的细节,可以说有一种“形象依赖症”。他们说一个人好或者不好,不会像人事部门那样写鉴定,只会说两三个细节。这种方式被文学家听了,会觉得它很文学化;要是被哲学家听了,会觉得它很“后现代”。
  
  文化后面的人与灵魂
  芳菲:不过,在我们一般城市人的潜意识中,对乡村的理解大致有几个“局”在妨碍着。首先就是1980年代寻根文学造成的“局”。前段时间我看到阿城在《八十年代访谈录》中说,“寻根”这个词当年是你提出来的,但是你寻着寻着又把这个根给否定了。你认为呢?
  韩少功:“寻根”当时不是一个声音,有多种角度。因为《爸爸爸》等作品,我被理解成一个批判者,但批判之外的同情或赞赏,可能就无法抵达读者那里。也许任何时代都有一个读解定势,作者并没有太多自我解释的自由。阿城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他说的根,似乎限指传统文化,特别是指比较贵族形态的那一部分,包括被贵族赏玩的一部分民间形态。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里就有个问题:我们要珍惜贵族文化的遗产,但是不是要接受贵族的社会态度?在我看来,那种等级制,那种人上人的优越,是贵族文化中糟糕的部分。因此我看重文化,更看重文化后面的人与灵魂。灵魂是平等的,不分什么贵贱,不分什么中外。
  芳菲:所谓文化后面的人与灵魂,你是怎样看出来的?
  韩少功:印度人过很多节日都不吃饭,这种习俗不是没有来由的。你可以想象他们为什么不吃,想象他们过去的命运、处境以及人际关系。你可能会在想象中感动,这就是看到文化后面的生态、生活以及灵魂。又比如你看到宫廷和城堡,你可以欣赏那些器物的精美,想象自己如何当少爷老爷,但你也可能在欣赏之余不大高兴得起来,因为你知道精美后面有很多男女奴隶的悲苦命运。
  
  面对向下沉沦的乡村
  芳菲:鲁迅的《故乡》可能代表一个世纪以来我们对乡村的基本情感框架:批判而又眷恋。这种情感似乎有其普遍性,这是第二个“局”。用梁漱溟先生的话来讲,就是:晏阳初对中国乡村“贫弱愚私”这个看法“不高明”、“缺乏哲学头脑”。他认为不是贫的问题,而是“贫而越来越贫”的问题,中国农村社会是“向下沉沦”的问题。一定要把下坡路扭转为走上坡路。他这个观察你觉得还到家吧?
  韩少功:梁漱溟这一说法很有眼光。现代化就是工业化和都市化,是生产要素向核心地区不断集中。这一过程可以让一部分乡村搭便车,比如让郊区农民受益。但大部分乡村在一般情况下只可能更边缘化和依附化,所谓“走下坡路”。这是一个繁荣伴随着衰败的过程,曾体现为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等等,即计划经济时代的榨取;也表现为农民工廉价出卖劳力等等,即市场时代的榨取。农村青年靠父母出钱读了高中,读了大学,但读完就被城市吸收了。这只是乡村的失血现象之一。眼下工业反哺农业,充其量只是抽血以后适度还血。更重要的止血之策,是反思现代化的基本理念和体制,但这样做可能要求过高,现在也言之太早。
  芳菲:在这种运势中你去农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角色呢?拯救者,还是逍遥者?
  韩少功:我总感觉到自己无能,看很多政府机构和非政府组织,也是做形象工程多,实效可疑。但不管怎么样,短斤少两地做,拖泥带水地做,多少会有一些作用。就算失败了也可以积累经验。比如我写下这本《山南水北》,也许可让一些比我更盲目的人,少一点想当然。
  芳菲:如果说农村整个处于一个沉沦、一个没落的文明轨迹中,我觉得就给认识其中的人及其灵魂带来不小难度。
  韩少功:不,文学不是富贵病和商业利润,不是只在富裕人群里产生。国家不幸诗人幸,这是一句老话,至少有一大半道理。东欧、拉美都曾经是沉沦状态,但都有过文学的丰收。也许生存压力越大,人性才展示得越裸露和越深刻。连集中营里都有宝贵的文学资源,为什么一个相对贫困些的农村就可以被写作者轻率地删除掉?再说,文明的进步史观也是可以讨论的。
  
  领受大自然的教育
  芳菲:你认识了些什么呢?这些认识能给你带来安宁吗?——这也涉及到我想说的第三个“局”,陶渊明“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的文人式田园理想。你怎么认识陶渊明?他的理想你认为有什么积极性和消极性?
  韩少功:陶渊明为官场不容,无奈之下到农村,但这种挫折也许成就了陶渊明。梁漱溟不是这样的,他更有担当,他主动面对并关切多数人的命运。单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梁漱溟更为可贵。
  芳菲:可能我没表达清楚。我不是想谈对陶渊明个人怎么看,而是我觉得,谈论陶渊明已逐渐成了一种对安逸生活方式的向往。在当代语境中,欣赏陶渊明是不是不太可能?是不是很做作?是不是太奢侈?是不是太贵族?
  韩少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耕读生活在眼下当然没有普遍意义,因此当一个现代陶渊明代价很昂贵,起码你不能是个上班族;考虑到农村医疗条件差,你还得身体健康。所以现代的仿陶渊明们大多出现在旅游度假村里,周围布景是古代,人生剧情却是现代。这是复制某种文明总会出现的“扑空”,就像人们模仿牛仔,模仿果农,模仿红军长征,只是偶然客串,不是真实的日常生活方式。这是文明体系转换的结果,也是城乡资源配置悬殊的强制结果。但文明的演变方式通常不是切换,而是重组。构成“陶渊明”这一符号中的某些精神元素,比如热爱自然和独立超脱等等,不会随着农耕文明的结束而结束。很多欧美人一窝蜂往城里搬,又一窝蜂往城外搬,不也是洋版本的“归去来”?我见到一些农村的退休老人,并不愿意随子女进城,倒愿在乡下做做农活,养养鸡鸭,外加吟诗作对。你很难说他们身上没有陶渊明的影子。
  
  理性不是万能的
  芳菲:《山南水北》的宣传册页上写着一句话———“他把认识自我的问题执着地推广为认识中国的问题”,我觉得倒过来写可能更合适:“他把认识中国的问题内化为认识自我的问题”。
  韩少功:我没有社会学和历史学的野心,也从不认为文学有改造世界的魔力。我们有两千多年优秀的文学了,但世道人心好了多少?20世纪的战亡人数不是比前19个世纪的总和还多?腐败与犯罪难道不是层出不穷?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可以不必关切社会,不意味着文学是一场自恋的游戏。这里有一个悖论:文学不一定使世界更好,但不关切世界的文学一定不好,至少是不大好。文学为天地立心,但这颗心不是成天照镜子照出来的。哪怕卡夫卡和佩索阿那样的人,他们的孤绝也不是来自娘胎,而是在社会中磨砺的结果。
  芳菲:我也认为,领受过“大自然教育”的人的心怀更加宽广。
  韩少功:“大自然教育”,这个说法好。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按照整体主义哲学的看法,人只是大自然的一个器官或一个细胞。把人从自然界连根拔起的生活方式,就像把一个胃从人体中割出来特别供养,当然很危险也很愚蠢。人们关切阳光、空气、水、土地等等,不过是相当于一个胃在关切人体的脑袋、心脏、手足等等。这谈不上什么博爱,差不多也是自利,是有包容和可持续的自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最高纲领的自利就是最低纲领的博爱。
  芳菲:“大自然教育”,似乎不是理性所能够彻底取代的。
  韩少功:我曾经以为理性、逻辑、科学足以解决一切人生疑难。其实不是这样。比如很多事情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全把握的。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命运”的东西。比如不论我们如何知书达理,但也常常有行动的犹疑,因为在复杂的因果网络里,善行可能带来恶果,恶行也可能带来善果。在这种情况下,理性主义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滑入虚无主义,似乎人什么也不能做,怎么做都没有意义。那么一个人靠什么来选择自己的行为呢?这不一定需要回归神学。从历史上看,把价值判断交给上帝之后,人类一直打打杀杀,欺骗和贪欲也没减去多少。这样,我更愿意接受一种没有上帝的上帝,把我的“神”看作一种人类的价值共约,来自人类的普遍生存经验。所谓人心,所谓良知,所谓神,是它的各种别号。测谎仪也许是一个有趣的例子。你看看,不管是什么人,一旦说假话,就难免在仪器里显示出生理异象。为什么?因为有一种人类共同经验,通过从心理到生理的积淀,在他们的血管、肌肉、脏器里申张着价值标准。这样一种隐形和无处不在之物,我们叫它什么好呢?如果叫得通俗一点,叫“神”恐怕也是可以的。人只有把人类大局和终极价值想明白了,才会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哪些事情很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一个人从容自若,无非是他知道有很多事不必去忙。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要靠神学和教规的外力,靠孔子所说的“乱力怪神”,来做到这一点;而另有些人则靠自省和格物致知,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芳菲:你《山南水北》之前的一部作品是《暗示》,我对《暗示》的感受是你扫清了很多认识上的迷障,回归对具体实践的尊重,可能带来“一次健康的精神运动的肇始”。果然之后你就下乡了。我则还在偶尔想起这个问题,想所谓开始之后,又走向哪里呢?最近看到你们海南的萌萌,在她生前编的最后一本书《“历史之争”背后的“诸神之争”》的编者序中,有一个表达是“这支尾随的军队开始有了停下来的迹象”。也让我想,停下来以后又怎么样呢?
  韩少功:所谓“尾随”,可能是指我们一个多世纪来对西方文化的学习和追赶状态。我们几十年的崇俄再接上了几十年的崇美,几十年的造神再接上几十年的纵欲。这个过程也许难以避免。但真正的学习和追赶应该是创造,不是“尾随”。人类现在十分迷茫,无论在东方西方都是难题成堆。也许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开始。这个开始是恢复创造力,投入思想和制度的创新,催生新时代的孔子和耶稣,达尔文和马克思。这样说并不是主张高调乐观。但我们不能通向天堂,通向各种不完美社会中一种不那么坏的社会,还是有可能的。如果我们无法当圣人,实现各种不伟大人生中一种不那么坏的人生,还是可能的。这种低调进取的“次优主义”,也许比较务实和可靠。

  (经访问者同意,编辑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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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愈变得可爱了。

“创造力”是西方的东西,马克思太多了不好。

结构也是西方的东西,比如语言,比如科学体系,这些我更欣赏。

国家不幸诗人幸,这个有点虐恋情节。

多多:忙碌(CND)

多多:忙碌

                ·多 多·

我问
朋友 最近生活如何
你答

忙什么
工作 家庭……瞎忙

忙碌几乎成了现代生活的标志
人们常常津津乐道
又多有无奈地
谈论自己忙碌的生活
安静的人似乎不合时宜
与时尚极不相符

然而 忙碌
吞噬着我们的时间
咀嚼着我们的生活
扰乱着我们的心境

忙碌的时间
让人身体疲惫
忙碌的心
让人心力憔悴
让人在时间的忙碌中
失去秩序
迷失方向
井井有条从我们的字典中消失
烦躁不安总是出现在字典的第一页

朋友 为什么不在繁忙的时间中
每天抽出一点时间给自己
让我们的心安静
或许生活并非那么忙碌
忙碌的是我们
与世 与人 与自己相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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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当年有名的“多多”吧,七月知道?

一个国王的命运和理想——西班牙民主转型过程中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林达)

一个国王的命运和理想——西班牙民主转型过程中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

                林达

胡安·卡洛斯一世是今日西班牙的国王,也几乎是西班牙人心中崇拜的偶像。在西班牙旅行的时候,看到国王的画像,和西班牙人谈起国王,回味一下,又感觉“偶像”的概念在这里有点不一样。他当然是一个政治人物。可是西班牙人对这位国王的崇拜,不是子民对国王的臣服,也不完全是对君主的敬意,里面还有一点“迷”的味道,如同在着迷一个明星。国王长得挺拔神气,在西班牙人眼中不是神话般高大领袖的形象,倒是有点对欣赏俊勇男子的意思。反过来,他们既赞赏他的平民化,又不妨碍他们牢牢记得,这是他们时刻引为骄傲的君主。虽然今天胡安·卡洛斯一世在西班牙的位置,以及所起的作用,和英国女王不相上下,可是,在西班牙人眼中,金色冠冕不是一个皇家摆设。这位国王在精神上是一个对西班牙有实际意义的支撑。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来自欧洲最古老的皇室家族波旁王朝,却是现代民主西班牙的象征。西班牙人会永远记得,胡安·卡洛斯一世是西班牙民主转型过程中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西班牙内战前最后的国王

今天的西班牙国王,1938年出生在意大利的罗马。他出生的时候,祖父阿方索十三世已经流亡海外。阿方索十三世是西班牙内战前最后一位国王,他当政的时期,世界和西班牙政局都在激烈动荡。他竭力使西班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维持中立,却无法应对十月革命对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国内局势的冲击。事后,历史学家说,在那个时候,西班牙只有“军队和无产阶级的对决”。这也是此后西班牙内战对决的基本阵营。

在局面终于面临崩溃的时候,1931年,阿方索十三世选择了引退,去国流亡。历史书上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在最后时刻,他手下官员报告说要惩处抓住的反国王人士,阿方索十三世说了一句被载入史册的话:“我再也不要看到流出一滴西班牙的血了。”史家公认,他确实是想避免西班牙的更多流血冲突。可是,他在位的后期,西班牙已经是暴力冲突的流血之地。他能够做的,也就是洁身自好,让自己的手上不再更多溅上西班牙人的鲜血。而作为一个君主,这等于是在承认,自己无力面对和处理国家的混乱。阅读西班牙历史,对欧洲君主制传统会有更多了解。无疑,君主把国家看作是“自己的”,可是,从另一面说,这种传统也意味着,国王必须“爱自己的子民”,这是国王的责任。面对上个世纪最初20年里左右翼思潮涌入西班牙,在那块炙热干旱的土地上形成互不相让的冲突局面,面对暴力和混乱,阿方索十三世出走后还说过另一句被载入史册的话:“我再也不爱我的人民了!”这句话所传达的绝望,大概只有王族能够真正理解。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旧制度下君主的悲哀。临离开王宫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对他说,在外面大厅里,有将近50个人在那里等候着和他告别。宫外的局面已经非常危险,他非常感动地说,我一定要见见他们,竟然现在还有人冒如此危险前来告别。当他走进大厅,他发现,那都是宫中的仆人和厨娘,还有这些人的家属甚至孩子们。当他是一国君主时,围绕在他身边的显贵们,一个都没有出现。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发青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阿方索十三世流亡法国又转到罗马,直至去世,再也没有离开。欧洲的王室有一种说法,就是王室应该是游走的,你必须深入自己的民众,让百姓了解你,你也了解自己的百姓。而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家族是被迫流浪在外。阿方索十三世的儿子,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亲起初想住在今天以电影节闻名的法国戛纳,可是,不久西班牙内战爆发,在西班牙共和政府的压力下,法国政府迫使他们离开。他们先到意大利的米兰,然后转到罗马。胡安·卡洛斯一世就在这个时候出生,正是西班牙内战的后期。给他施洗的是一个红衣主教,也就是后来的教皇皮乌斯十二世。西班牙内战后,意大利在法西斯墨索里尼带领下又开始备战,环境凶险。他的父母后来去了葡萄牙。虽然流亡在外,胡安·卡洛斯一世似乎从一出生就在西班牙的氛围里,他的父亲就是一个王子,他长在一个王子的环境里。不论他的家在哪里,父母身边永远围绕着许多西班牙人,其中不乏王室支持者。他从小是听着许多西班牙的真实故事长大的,而这些故事又常常带着暴力和血腥。做皇后的祖母告诉她,在她的婚礼那一天,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如何朝她的马车扔上一束鲜花来,而鲜花里包裹着一个炸弹。于是,新婚的白色衣裙溅上了马儿和车夫的血。当然,还有祖父阿方索十三世离开西班牙的故事。

多少年后,胡安·卡洛斯一世曾经被问到,你是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个西班牙人的。沉稳的国王突然有点激动,他说,我躺在襁褓中,耳边听到的就已经满是西班牙、西班牙了。

流亡中的西班牙王子

有的时候,君主责任甚至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他的父亲唐·胡安相信,自己可能有朝一日会承继父亲王位,而他在自己的王位还完全没有着落的时候,已经想到必须给儿子严格的王子教育,因为儿子将是自己的王位继承人。

于是,胡安·卡洛斯一世在8岁时就被送进了纪律严格的寄宿学校。校门一关,父母音讯全无,小王子感觉自己已经被父母抛弃了。他后来猜想,或许是父亲不让母亲给他打电话,流亡中的父亲深知西班牙是一个长期以来局势凶险的国家,本能促使他要把王子的性格训练得坚强起来,否则未来他将无法应付这个坚硬国家。最后,还是祖母前来探望,他才总算离开学校。祖母也是他的教母,是巴黎公爵的女儿,流亡中的西班牙皇后。在祖母的温暖陪伴下,他回到父母身边。可是,好景不长。1948年冬天,在里斯本一个清冷的车站,年方10岁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在父母的送别下,永远告别了和父母一起的家庭生活,独自前往西班牙。其原因是,他必须完成王子的教育,而根源又是他未来的君主责任。

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祖父离开西班牙之后,西班牙就是共和国,通过选举,左右都执掌过政权,也都在自己执政的时候,无法消除敌对,也无法免除暴力。西班牙人当时没有认识到,真正的民主政治必须是在反对派可存在的状态下运作。他们忽略了这一点,就是在民主政治下,任何一方执政,反对方都必须有现实意义上的平等地位。选举得胜的一方,是获得包容对方、主导建设国家的机会,而不是获得一个利用民众给予的国家资源,去消灭对方的有利位置。在野一方,在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也应该是出于对全民有利的考量,同样不可以有那种恨不能要消灭对方的仇恨和行动。它的前提,就是双方要认同一个核心价值。这是实行民主制度的先决条件,否则,民主制度就变成没有规则约束的游戏,两圈一玩儿就玩儿不下去了。上世纪30年代西班牙共和国的左右双方恰恰是缺乏共同的核心价值,民主游戏也就肯定运作不下去,从政治对抗开始,走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所有的人都被拖向两端,中间地带反而无法生存。当最后是内战决出胜负的时候,不论哪一方赢,民主游戏都只能煞车。走到这一步,只能说西班牙注定要有一段独裁政权的命运。

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被公认是个出色的军人,却是个谜一样的政治人物。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纳粹同党、法西斯分子的时候,他却和希特勒周旋,不仅使得德国兵没有踏入西班牙一步,而且使得西班牙奇迹般置身于二战战火之外,甚至还一度成为犹太人逃亡的一条通道。他既冷酷镇压左翼,也镇压要求接回流亡国王的极右保皇派。他曾经宣称自己尊重西班牙传统,将在合适的时候恢复君主政体。人们认为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力,他在西班牙维持了40年独裁统治。可是,出乎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自己坐上王位。二战结束后不久,佛朗哥把年幼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接回西班牙,让这位“西班牙王子”在自己的国土上接受传统王室应该接受的严格教育。事实证明,他理解中的君主政体,和保皇派的理解并不相同。可是,人们仍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1948年11月,那个寒冷的里斯本火车站,10岁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没有哭,他觉得父母不希望看到自己哭。面对“西班牙”,这位10岁的王子充满困惑的心情。西班牙王室在近代历史上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位置。他记得有一个对西班牙王室忠心耿耿的人写过一本书,其中有三条警告:第一条是永远不要住在马德里的王宫;第二条是永远要对“上层”紧闭你的大门,而对“中层”打开大门,他们才是社会的脊梁;第三条是,在你从流亡中归来,不要打开你的行囊,因为你随时要准备再次卷起铺盖走人。

流亡者总是每分钟都在咀嚼自己的“丧失”,失去的东西很具体,从小熟悉的景观、气味、色彩和感觉,甚至还有那些“家乡才有、别处无法寻觅到的食物”。这些都在加深流亡者的情结,更何况一个王室的政治流亡。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眼中,父亲的流亡是真实的。父亲生在西班牙,在那里度过了青少年岁月,离开西班牙的时候已经18岁。对父亲来说,死在流亡中是世界上最坏的事情,而他们就始终处在这样的焦虑下,内战正打得凶,假如左翼胜利,他们就永远休想回国。虽然战争的结果是另一方胜利,可是,唐·胡安仍然有很多年无法回西班牙,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痛苦决定,让幼年的儿子先回去接受必须的教育。就这样,10岁的胡安·卡洛斯一世离开父母,独自前往西班牙。

从西班牙王子到未来国王候选人

火车跨越边境,陪同他的人说:“殿下,这就是西班牙了!”小胡安·卡洛斯一世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可以想象他的失望,西班牙很多地区是一片干旱的大地。胡安·卡洛斯一世形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西班牙,就是龟裂的土地、贫穷的村庄、麻木的老人。他后来形容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我父亲整天念念不忘的那同一个西班牙吗?

那么,你爱西班牙吗?胡安·卡洛斯一世说,作为一个王子,他受到的基本教育,是要用“心”而不是眼睛去看西班牙。去西班牙之前,父亲对他与佛朗哥的会见很焦虑不安,他再三关照说,你认真听他说话,自己尽可能少开口,做一些礼貌应答就可以。后来胡安·卡洛斯一世才知道,自己到达西班牙后,本来安排马上要见佛朗哥,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君主主义者的学生在监狱被殴打致死的事件,当时正在安葬,有上千拥护绝对君权的民众冲击墓园。王子来到西班牙的消息很快传开,这些民众又试图从墓园到他住的地方去,表示对旧君主制的支持。这样更加剧了紧张气氛,会见也就延后了。

在他终于见到佛朗哥的时候,他觉得佛朗哥比照片上感觉要矮小。佛朗哥称他为殿下,从一个孩子的眼睛看出去,他很和蔼。以后很多年里,佛朗哥给他安排的教育,是欧洲传统的王室教育,和今天英国威廉王子大概差不多,只是他更多地接受学者的私人授课。上世纪50年代初,佛朗哥和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亲唐·胡安见了一面,讨论他的大学教育和军队训练。父亲希望他在国外名校上大学,然后回西班牙读军校。佛朗哥认为这样不妥,因为部队里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读完大学回来,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年龄就会比军中同伴大一截,很难再和同伴建立深厚的同袍之谊。佛朗哥还认为,胡安·卡洛斯一世应该先在西班牙完成军事训练取得军衔,再在西班牙国内完成大学教育。他们谈了两个小时,最后是父亲让步,原因是他不得不承认佛朗哥的看法是对的。佛朗哥逐渐使得唐·胡安信服了他对儿子的教育安排。各军兵种的军校和军队服役,使得他因此在军队里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朋友,这在西班牙特别重要。和英美传统不一样,军人在他们认为的国家危难之际,要“挺身而出”出来干预政治,这种观念和做法,长期在西班牙被认为是一个“优良传统”。胡安·卡洛斯一世认为,假如不是他在军队的根基,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到他后来做的事情的。

在佛朗哥时代,胡安·卡洛斯一世和当时所有的西班牙人一样,留在宗教传统中。胡安·卡洛斯一世还记得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12岁的他被带到天使山的修道院参加弥撒,在地理上,天使山正好是伊比利亚的中心。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基督雕像,张开双臂迎接信者。1919年,他的祖父阿方索十三世曾经在这里举行仪式,郑重誓言把西班牙置于神的庇护之下。为了纪念这个仪式,在那里修建了一个天主教加尔默罗白衣修道院。1936年内战早期,一群左翼士兵,在这里审判了这个耶稣雕像,判其死刑。酒醉的士兵在这里盲目地扫出子弹,这个地方一度因此成为左翼的胜利象征。王子记得,他在寒冷中听这些故事,他从历史中看到西班牙的图景:它总是被划分为两个极端,胜利者在一端,被征服者在另一端。这一切和他父亲的梦想,一个团结的西班牙图景,完全相反。此后他在修道院参加弥撒,他似乎期待能够永远保存弥撒留给他的和平感受。

1962年胡安·卡洛斯一世成婚。他已经结束了学业,他去问佛朗哥,我应该做什么,佛朗哥说,让西班牙人民认识你。他先随几个副总理学习政务,然后走遍西班牙的城市和大小乡镇。多半西班牙人欢迎他,可是,也有人向他扔土豆和西红柿。

7年后的1969年7月,佛朗哥宣布,胡安·卡洛斯一世将成为他未来的权力继承人,在他自己死去之后,胡安·卡洛斯一世将登基成为西班牙国王。这是佛朗哥一个人的决定,这个决定并不顺理成章。先是王位的继承有争议。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父亲唐·胡安,是阿方索十三世的第三个儿子。前面两个王子一个有病,另一个是聋哑人,也都没有表现出未来国王的素质。因此,阿方索十三世自己最终是要把王位传给唐·胡安。但是,前面两个王子并不愿意放弃王位,直至他们去世,争议也没有消除。他们的儿子们,也就是阿方索十三世的其他孙子们,在不断声明自己对王位的权利。

排除其他支系以后,另一个争议自然是在父子之间。唐·胡安还在,佛朗哥对儿子的任命等于是剥夺了父亲的王位继承权。在胡安·卡洛斯一世成长过程中,他在放假时还曾回到父母身边,平时也一直在电话中交流。最终,父亲是一半无奈、一半出于父爱和对儿子的信任,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在经历痛苦之后,对儿子说,很抱歉,是我当年自己的决定,把你置于如此为难的状况中。

外界认为最可能生变的,是在1972年,阿方索十三世有一个孙子娶了佛朗哥最钟爱的外孙女。当时胡安·卡洛斯一世还没有登基,许多人转而支持作为佛朗哥外孙女婿的那个王孙当国王,可是佛朗哥并没有因此改变他认定的主意。

向彼岸的缓慢过渡

西班牙内战是一个震动世界的事件。很少有这样的事情,能够这样把大半个世界都拖进一个国家的内战中去。对西班牙内战的研究,对随后40年佛朗哥政权的解读,都在很长时间里,被战争和内部的残酷对抗所封杀。研究者深入不进去,还没有进门,就被漫出来的血污没了膝盖,再进去就没顶了。所以,简化地给一个是非判断,是最安全的做法。于是世界上的左翼就认定佛朗哥一方是法西斯,而右翼则认定,失败了的共和派是苏俄的赤色分子。可是,别人尽可以在外面隔岸指点,西班牙人已经被圈在里面。分裂、暴力对抗、血流成河,从一个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渐渐变成无法改变的历史。生活在西班牙,里面的人有一个如何走出历史陷阱的问题。

可以说,在独裁统治下,所有的人在如何走出历史的问题上,都是被动的。唯一似乎有更多“主动”空间的人,就是佛朗哥。对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前途和培养方式,成为了解佛朗哥的一个窗口。佛朗哥是一个独裁者,可是,独裁者和独裁者之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有本质差别:就是有明白的独裁者和不明白的独裁者。这话听上去很奇怪,其实是很真实的存在。明白的独裁者知道民主社会是一种历史潮流,自己只是一个冲突社会无可奈何的结果,是一个历史过渡人物。而不明白的独裁者,会梦想独裁制度是社会的必然,会如古代帝制一样,千秋万代传下去。从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回忆中,可以看到,佛朗哥非常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过渡人物。

佛朗哥只给胡安·卡洛斯一世提供一流的教育机会,很少和他谈起政治,也几乎不给他处理政治问题的指点和劝告。面对佛朗哥时代的西班牙社会,年轻的王子会不由自主地主动问佛朗哥,在这样或那样的情况下,我该怎么办?胡安·卡洛斯一世回忆说,在这个时候,佛朗哥会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在任何情况下,殿下,你都没有必要做那些我不得不做的事情。当你成为国王的时候,时代已经变化了,西班牙的人民也将和现在不同。”在胡安·卡洛斯一世要求旁听政治上层的会议时,佛朗哥还是那句话:“这对你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不可能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对于胡安·卡洛斯一世,这是非常困顿的状态,国家冲突的历史,再加上他处在父亲和佛朗哥之间的复杂关系。可以说,他后来成长起来,他的民主政治理念的形成,是他所接受的西方传统教育的逻辑结果,包括欧洲的历史、法律、政治学,等等。这样的教育不但是佛朗哥一手安排的,而且,佛朗哥显然知道这样教育的结果是什么。国王后来回忆说,他的政治法学老师,后来是改革初期最好的帮手和议长,曾经告诉他,你不必担心自己要向保守派发誓维护佛朗哥时代的原则,我们可以逐渐合法地改变它,我们一条条法律地逐步修改。最终,他们确实这样做了,而且做到了。

他回忆说,佛朗哥非常相信“瓜熟蒂落”这样的民间老话,相信时间的流逝会解决许多当时不可能解决的冲突。胡安·卡洛斯一世成长的时代,也是西班牙逐渐变化的时代。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内战之后有了新一代的西班牙人,胡安·卡洛斯一世是和他们一起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没有内战一代人相互之间的深仇大恨。

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状况很是复杂,一方面,他知道在很多年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汇报给佛朗哥,另一方面,他在佛朗哥的安排下接受最好的教育。佛朗哥没有儿子,后来,胡安·卡洛斯一世感觉,在某种意义上佛朗哥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可是,佛朗哥天性是一个态度冷静、沉默寡言的人,从不对他流露感情。佛朗哥给了胡安·卡洛斯一世充分的和自己父亲交流的条件。胡安·卡洛斯一世认为,从政治理想来说,给他最大影响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不可否认的是,佛朗哥给王子安排的教育,正是他接受父亲理想的坚实基础。

可是,胡安·卡洛斯一世也回忆到自己和父亲的分歧。父亲住在距离西班牙那么近的地方,却不能回来,而他则在马德里年复一年地读书。父子之间的交流一度因为对“西班牙”的认识而变得困难。胡安·卡洛斯一世说,18岁就流亡海外的父亲,就像任何一个长久流亡、长久没有回到故乡的人一样,故国越来越变成一个梦幻,西班牙成了他旧日记忆和想象的反射。可是,胡安·卡洛斯一世自己生活在这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对自己说,父亲告诉我的那个西班牙已经是过去了,西班牙在变化,今天生活在那里的男人和女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西班牙人。可是,他又不能对父亲直说:“你错了,父亲,一切已经都变样了!你的西班牙和我的西班牙已经不再是同一个地方!”父亲一度对他很生气:“你怎么变得和佛朗哥的看法一样。”胡安·卡洛斯一世对父亲说,因为他和佛朗哥生活在同一个现实的西班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时时在以一个未来执政者的眼光来看这个复杂的西班牙政局。所幸的是,父亲最后能够接受“西班牙在变化中”的现实,开始愿意倾听儿子对现实西班牙的介绍和儿子一些看法的来源。这种交流使得理想和现实之间有了一个调整,这对未来的西班牙国王非常重要。

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眼中,佛朗哥是个明白人,完全知道在他死后西班牙绝不会维持不变。对于作为他的权力继承人的“国王”位置,他也并不认为是旧制度下的绝对君权。胡安·卡洛斯一世也明确表明,在他执掌西班牙之后,他要实行民主制度。在去世之前,佛朗哥逐步向下属转移权力,他的部下也开始尝试对于新闻自由等立法的尝试。可是,独裁体制本身,以及地下反对派和地区独立运动的冲击,往往使得任何改革都处于进两步退一步的摇摆中,不可能有本质的转折。在佛朗哥病危的时候,胡安·卡洛斯一世去看他,佛朗哥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住说:“陛下,我对您唯一的请求是维持西班牙的团结。”在表面上看,佛朗哥似乎留给他一个完整的西班牙,在他的统治下,西班牙人似乎是“团结的”,可是,胡安·卡洛斯一世清楚地知道,这个团结只是一个假象。因为,处于另一端的西班牙人并不能发出自己的反对声音。在那一端,有流亡海外的左翼政党,有在高压下如火山间歇喷发的区域独立运动等等。在高压撤出的那一刻,很可能立即分崩离析。

独裁政治与生俱来的问题,就是权力的滥用,独裁政治下有太多的侵犯人权的残酷事件发生。独裁政治的另一个问题,哪怕是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过渡政权的独裁者,仍然本能地害怕权力的退让,因为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因此,即便是明白的过渡者,也往往把过渡时期的长度定为自己生命的长度。这都是具有民主思维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所无法认同、甚至常常感到难以忍受的,虽然他比其他任何人更理解佛朗哥的复杂处境。这也是他和佛朗哥在感情上始终无法真正走近的根本原因。试图提前脱离这种独裁困境的一个尝试,是以明确的对独裁者不予追究的承诺,来换取他早日交出权力,换得国家的早日解脱。这就是智利对皮诺切特的做法。皮诺切特是一个和佛朗哥十分相近的独裁者。智利人民让皮诺切特在独裁执政17年后提前交出了权力。可是,智利对皮诺切特处理的后续发展证明,这样的做法显然还是具有极大的争议。最后开始试图起诉皮诺切特的正是后来民主化以后的西班牙。

在这样的独特处境下,胡安·卡洛斯一世学到了“观察、倾听、自己保持沉默”。1974年,胡安·卡洛斯一世对一位历史学家说:“我要做一个现代的国王,维护国内和平,否则任何进步、任何发展、任何公正都是不可能的。而目前我还不能有任何作为。”佛朗哥的统治维持了40年,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看来,变化应该可以更早到来,后期的佛朗哥其实是在浪费他和西班牙人民的时间。然而也由于他对佛朗哥的更多了解,在胡安·卡洛斯一世成为国王以后,人们注意到,他从来不在公众面前批评佛朗哥。

新的起点

1975年11月20日,统治西班牙40年的独裁者佛朗哥终于去世。在佛朗哥的葬礼上,只有智利的皮诺切特前来出席。

佛朗哥政权本身是一个独裁政权,树敌无数。而胡安·卡洛斯一世又是佛朗哥一手培养起来的国王候选人,因此,在那一天,胡安·卡洛斯一世对站在他身边的人说,他一点不知道,现在,他是将戴上西班牙人民给他的王冠,还是将看到一个“人民卫队”向他走来,手里拿着逮捕令。

两天后,1975年11月22日,胡安·卡洛斯一世正式宣誓,加冕成为国王,世界各国政府的政要大多出席了他的加冕仪式。

胡安·卡洛斯一世是当时整个政府中唯一的“新人”,全套班子都是佛朗哥留下的。这些人感到紧张,他们知道变化是必然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变化会如何发生。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理由,因为在西班牙历史上,几乎只有两个极端的轮换,没有整个国家和睦的政治共处。假如另外一端上台,他们本人的安危都会成为问题。而整个国家和睦的政治共处,正是胡安·卡洛斯一世所追求的父亲的政治理想:“要做全体西班牙人的国王。”

胡安·卡洛斯一世明白,自己最终的角色,应该是君主立宪制度下英国女王那样的虚位君主。可是,现在,如同佛朗哥是内战后的一个过渡,他必须是介于佛朗哥独裁统治和真正的君主立宪制之间的过渡。他必须利用佛朗哥留给他的权力来尽快地、和平地完成这个过渡。

在以后的几年里,胡安·卡洛斯一世所做的事情,是将西班牙从专制政体安全平稳地过渡到一个君主立宪的民主体制,所有的反对派都被容许公开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争取公众的选票,被所有的人称为是20世纪的一个奇迹。时过境迁之后,在西班牙,“就连最保守的人都承认,哪怕是佛朗哥本人在,也会认为已经死亡的东西不可能维持不变。”

胡安·卡洛斯一世一生都敬重自己父亲要团结所有西班牙人的政治理想,在他自己成功主导西班牙民主转型之后,他感觉,父亲的政治理想通过自己的手实现了。他说,我不必否认这是一个奇迹。没有一个国王做到过这样的事情。“我是一个合适的人,合适的时候,恰在合适的位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