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April 2004

谁手头有更多“皮浪”的资料?

网上找了半天皮浪,就找了这么点点属于皮浪有东西,可是比老庄还要吝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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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既不是这样的,也不是那样的,也不是这样和那样的”

“没有任何事物是美的或丑的,正当的或不正当的,这只是相对于判断而言。没有任何事物真正是这样的,只是人们按照风俗习惯来进行一切活动。每一件行为都既不能说是这样的,也不能说是那样的”

“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固定下来当作教训,因为我们对任何一个命题都可以说出相反的命题来”

“最高的善就是不作任何判断,随着这种态度而来的就是灵魂的安宁,就像影子随着形体一样”

“我下功夫做一个诚实的人”

---以上是皮浪留存的极少数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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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浪是怀疑论的始祖,没有任何一个哲学家,本质上不是一个皮浪主义者。

皮浪的学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存疑”、“悬搁”;现代哲学史家用这些词汇来养家糊口。

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总是主观的,对事物的本性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永远不能说“那是如此”,而只能说“在我看来,那是如此”;

不论是谁,只要他否认认识事物的可能性,就不会把一个事物看得比另一个事物更高。

他的唯一目的,将是要求获得高尚的气质或美德。如果他要行动,他将依照机遇、自然、习惯和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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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皮浪的记载非常少,这是Compton’s Interactive Encyclopedia里的一段生平记载:

Pyrrho (365?-275? BC),

1、Greek philosopher,
2、born in Elis;
3、traveled with Alexander the Great to India, where he studied with Indian philosophers;
4、came to believe that as thought and sensation often disagree, there is no actual way to determine truth;
5、founded school of skepticism in Elis

(linglei叹道:人一生,不过就是几件事)

罗素《西方哲学史》

怀疑主义之成为一种学派的学说最初是由皮浪提倡的,皮浪参加过亚历山大的军队,
并且随军远征过印度。看起来这使他发生了浓厚的旅行兴趣;他的余年是在他的故乡爱
里斯城度过的,公元前275年他死在这里。除了对于以往的各种怀疑加以一定的系统化与
形式化而外,他的学说里并没有多少新东西。对于感官的怀疑是从很早以来就一直在困
恼着希腊哲学家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些象巴门尼德和柏拉图那样否认知觉的认识价值
的人们,他们还把他们的否定当做是宣扬知识上的教条主义的一种好机会。智者们,特
别是普罗泰戈拉和高尔吉亚,曾经被感官知觉的模糊极其显著的矛盾而引到了一种有似
于休谟的主观主义。皮浪似乎(因为他很聪明地没有写过任何书)在对感官的怀疑主义
之外,又加上了道德的与逻辑的怀疑主义。据说他主张绝不可能有任何合理的理由,使
人去选择某一种行为途径而不选择另外的一种。在实践上,这就意味着一个人无论住在
哪个国家里,都是顺从着那里的风俗的。一个近代的信徒会在礼拜日到教堂去,并且奉
行正确的跪拜仪式,而不必具有任何被人认为是足以激发这些行动的宗教信仰。古代的
怀疑主义者奉行着全套的异教宗教仪节,有时候甚至于他们本人就是祭司;他们的怀疑
主义向他们保证了这种行为不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而他们的常识感(这种常识感比他
们的哲学更经久)又向他们保证了这样做是便当的。

品达(Pindar)

品达的诗似乎是现代诗人的最爱,从荷尔德林到尼采到圣琼佩斯,无不为其倾折
,看来里面真会有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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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唱琴歌抒写个人的情感,只流行于狭隘的贵族圈子里。合唱琴歌和舞蹈配合,结构复杂而谨严,抒写多数人的情感,为广大人民所喜爱。合唱琴歌的最著名的作者是职业诗人品达(公元前522?-442)。当时,希腊盛行体育竞技,竞技活动又和敬神的节日结合在一起,品达在诗中歌颂奥林匹克运动会及其他泛希腊运动会上的竞技胜利者和他们的城邦。他写过十七卷诗,只传下四卷。他的诗里有泛希腊爱国热情和道德教诲;他歌颂希腊人在萨拉米之役(公元前480)中获得胜利;他认为人死后的归宿取决于他们在世时的行为。他的诗风格庄重,词藻华丽,形式完美。品达的合唱歌对后世欧洲文学有很大影响,在十七世纪古典主义时期被认为是“崇高的颂歌”的典范。

http://www.kat.gr/kat/history/Greek/Pt/Pindar.htm

魔笛(Die ZauberFlote)维基百科

魔笛(Die ZauberFlote)是莫扎特三部最杰出歌剧中的一部,这部歌剧取材于诗人维
兰德(C.M.Wieland,1733-1813)的童话集《金尼斯坦》(Dschinnistan,1786-
1789)中一篇名为”璐璐的魔笛”(LuLu,Oder die Zauberflote)的童话,1780年后
由席卡内德改编成歌剧脚本。

作品背景

用德语演唱的《魔笛》是在莫扎特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写作的。生活窘迫、疾病交加,抑
郁不得志的作曲家当时的精神处于极度绝望的境况。虽然如此,但莫扎特的创作热情仍
很高,所以当维多剧院(Theater aufder Wiedeo )的经理席卡内德提出请他为一部德
语歌剧谱曲时,他很快同意了。为了方便莫扎特专心创作,席卡内德将作曲家任性的妻
子送到外地疗养,并在剧院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魔笛之家)给莫扎特住。1791年7月,
莫扎特谱曲到一半的时候接到命令赴布拉格,在雷奥勃尔特二世加冕礼的庆典上指挥他
的另一部歌剧狄托的仁慈,同时,他又接受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使者的委托,写一部《安
魂曲》。回到维也纳后至9月,莫扎特终于完成了《魔笛》全剧的谱曲,在仅仅排练了两
日后9月30日,于维也纳郊外的维多剧院首演,由莫扎特亲自指挥。

《魔笛》是一部多元化的歌剧,莫扎特在其中放入了许多歌剧元素,他融合了十八世纪
以前德、奥、意、法、捷等国家所特有的各种音乐形式和戏剧表现手法,使其音乐语言
更为丰富。可以说它是一部集大成的歌唱剧,在当时维也纳通俗戏剧的构架上很好的统
一了意大利歌剧与德国民谣的风格,既带有正剧的严谨又包含着喜剧的灵活。

歌剧的序曲以奏鸣曲的形式从统一全剧的降E开始,精美的弦乐声华丽而且流畅。如泉水
源源涌出,象征着光明和美好的生活。塔米诺这一角色属抒情男高音,他在剧中的两首
咏叹调”Dies Bildnis Ist Bezaubernd Schon”及”Wie Stark Ist Nicht Dein
Zauberton”旋律极其优美,很好的描画出这个抒情式的人物细致丰富的内心。帕米娜这
个角色外柔内刚,莫扎特为她写的所有唱段都令人印象深刻。其中与帕帕杰诺的两重唱
《那些感受到爱情的男人》最为经典,柔美的旋律充分体现出莫扎特的天才之处。捕鸟
人是剧中带有喜剧因素的一个亮点,在第一幕中的《我是一个快乐捕鸟人》(Der
Vogelfanger bin ich ja)以民谣为基调,生动灵活、轻松的刻画出其快乐的天性。
夜后的咏叹调是按标准的意大利正歌剧风格写的,其在第一幕中的”O Zittre
Nicht,Mein Lieber Sohn!”这首咏叹调分为三个部分,由抒情到花腔唱段,旋律有节
制的变化;而第二幕中的《仇恨的火焰》是一首极为华丽的花腔咏叹调,可以说是花腔
咏叹调史上数一数二的名曲。作为这部歌剧中的灵魂人物,夜后这个角色的好坏直接影
响到作品的整体艺术水准,其由善到恶,转变的背后要求极微妙的分辨,莫扎特以最难
的华彩乐段来刻划她的本质,超越人声的华彩本身也赋予了她狂暴的心情以讽刺的色
彩,在非常高的音域(高音F),以快速的唱法,混合了乐声的重复音、断音和长笛的相
竞赛。

整部歌剧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氛,据说本剧的创作动机与共济会有关,莫扎特本人及大
部分剧院成员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1790年,莫扎特的保护人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逝
世后,玛利亚女王的政府禁止并且镇压共济会的活动,固这部歌剧以童话的形式加以掩
盖,象征性的揭露了当时的社会形态。

剧情大纲

第一幕:

塔米诺王子(Prince Tamino,男高音)在打猎途中迷了路,无意间走入夜后(the
Queen of the Night,女高音)的领域,被一条守护领地的大毒蛇攻击,就在危急之
时,三位夜后侍女赶来救起了已经昏倒的王子。她们非常喜欢长相俊美的塔米诺王子,
于是离开前去向夜后报告。这个时候塔米诺醒来,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声,那是夜后的
捕鸟人帕帕杰诺(Papageno,男中音),他向塔米诺夸耀是自己杀了大蛇。

正说着,三位侍女回来,她们带来了一幅夜后女儿帕米娜(Pamina,女高音)的画像,
并用金锁锁住说谎的帕帕杰诺的嘴巴。接着,她们告知王子可怜的帕米娜被邪恶的埃及
祭司萨拉斯特罗(Sarastro,男低音)抢走。凝视着帕米娜的画像,塔米诺的心沉醉
了,他热烈的爱上了画里那个美丽的少女。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夜后出现,她正在为失
去女儿而悲伤,如果塔米诺愿意前往救出帕米娜,那么她将把女儿许配给他。恋爱中的
王子一口答应了,三位侍女交给他一根有魔力的长笛,并给帕帕杰诺一个神奇的银铃,
然后招来了三位精灵为他们带路。塔米诺和帕帕杰诺决定分头寻找帕米娜。

另一边,萨拉斯特罗的摩尔人奴隶莫诺斯塔托斯(Monostatos,男高音)看管着帕米
娜,这个长相丑陋的黑人看中了帕米娜,正当他示爱的时候帕帕杰诺披着羽毛突然出
现,莫诺斯塔托斯被吓走。热心的帕帕杰诺告诉帕米娜,塔米诺王子己深深的爱上她,
不久将来救她。帕米娜心中怀着柔情幻想着那个不曾谋面的勇敢的人,以及日夜思念的
母亲。

由三位精灵伴随的塔米诺王子来到了萨拉斯特罗所主持的寺庙,寺庙分别供奉着智慧、
勇气与德行,精灵们指引出一条道路后消失。不知所措的王子在寺庙门前徘徊,一位祭
司走出来问他为何而来,塔米诺便告诉他自己是要打倒恶人萨拉斯特罗并救出帕米娜。
祭司听完后指出夜后才是真正的恶人。

塔米诺感到疑惑,但是更加担心帕米娜的安全,当听到远处庙中传来”帕米娜仍活着”的
声音,他兴奋的吹起了魔笛,声音像风一般消失在空气中,顷刻间森林中的动物都来聆
听,鸟儿为他伴奏,而他最想见到的人却没有出现。这个时候他忽的听到帕帕杰诺的笛
声,立刻收拾起来循着声音前进。

莫诺斯塔托斯发现了帕帕杰诺正偷偷的带帕米娜逃离,他带了一群奴隶追赶。处于险境
的帕帕杰诺想起了夜后送的银铃,便疯狂的摇那铃铛,瞬间令人惊讶的情况发生了,只
见莫诺斯塔托斯及随从一个个像神志不清的人,随着音乐跳起舞来,一边跳着一边离
开。同时大祭司萨拉斯特罗进来了,帕米娜勇敢的向他承认自己企图逃走,可那是因为
莫诺斯塔托斯想要侵犯她。萨拉斯特罗并没有怪罪她,甚至答应惩罚莫诺斯塔托斯。

塔米诺王子被守在外面的莫诺斯塔托斯抓到,当他被邻进神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帕米
娜,两个人一见钟情。对于王子的要求,萨拉斯特罗微笑着提出条件,只要他们能通过
一连串的试炼,王子便能得到帕米娜。

第二幕:

萨拉斯特罗庄严的宣布说塔米诺王子将开始第一场试炼,他要发誓保持”沉默”,祭司们
向神祈祷祝愿他们能够顺利通过。一开始帕帕杰诺不断抱怨,后来祭司们劝他与王子一
同接受考验,通过即可迎娶美丽的巴巴结娜(Papagena,女高音),满心期待的帕帕杰
诺答应了。

在试炼开始之前,祭司们最后忠告两个伙伴要洁身自好,不要被女人所引诱。这时夜后
的三位侍女出现,她们纠缠着两人,要他们随自己去寻欢作乐,放弃这无趣的考验,但
是塔米诺意志坚定并劝告伙伴帕帕杰诺不要受到引诱。一旁的祭司把失败的侍女关进了
地狱。

夜后把趁帕米娜熟睡时偷吻她的莫诺斯塔托斯赶走,并交给女儿一把短刀要她杀死萨拉
斯特罗,如果帕米娜办不到就不是她的女儿。面对母亲的仇恨,帕米娜无助的哭起来,
她并不想伤害谁。夜后离开后莫诺斯塔托斯又回来,他抢走了短刀并以次威胁,紧要关
头萨拉斯特罗赶来救了帕米娜。帕米娜请求萨拉斯特罗宽恕自己的母亲,向往和平的萨
拉斯特罗答应了她。他说在这神圣的地方无人复仇,要爱人如同爱已。

贪吃的帕帕杰诺很快破坏了自己的誓言,他咒骂祭司要求食物和水,并嘲笑一个年老的
妇人,当问那女人名字的时候她突然消失。塔米诺仍坚定的保守着自己的誓言,但不理
解他的沉默的帕米娜误以为王子已经变心,苦于无奈的王子只得示意她离开。

祭司们宣布塔米诺已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还有两个考验在等待着他。帕帕杰诺被取消
了资格,失意的帕帕杰诺表示希望有一个妻子,这个时候老妇人又出现了,当帕帕杰诺
立下忠诚的誓后,她变成年轻美丽的巴巴结娜,但立刻被祭司们带走。

伤心的帕米娜非常苦恼,原来好似幸福美满的爱情竟是一场空,她感到绝望,如果就此
与塔米诺分离那还不如死掉。当她准备自杀的时候,精灵们赶来阻止,他们说出了王子
沉默的实情,并要她相信那代表了忠贞的爱情。帕米娜求他们带她去见塔米诺。另一
边,失去巴巴结娜的帕帕杰诺也企图自杀,同样被精灵所救,他们提醒他用那神奇的银
铃便可重得爱人。于是帕帕杰诺摇起了铃,果如精灵所言,巴巴结娜随着铃声出现。

金字塔下,塔米诺正在准备后两次试炼。祭司们宣布只要通过水与火的道路便可得胜。
两个武士念起了刻在石碑上的铭文:带着苦难而来,受水与火的洗礼,空气与大地的眷
顾,离弃死亡的恐惧,女神Isis选中的人,没有罪恶,可入天堂。

大声呼唤塔米诺名字的帕米娜到来,两个人激动的拥抱,凭借着魔笛的保护,他们一起
通过了水与火的道路,这最后的严酷考验结束。

受仇恨支配的莫诺斯塔托斯加入了夜后的阵容,夜后带领着众侍女和莫诺斯塔托斯攻打
神庙,但天空突然雷声四起,他们被打败,圣洁的光将邪恶驱散。

在Isis和Osiris的神殿中, 萨拉斯特罗领着帕米娜和塔米诺加入欢庆的队伍,胜利属
于勇气、德行和智慧。

跨越所有时代的歌唱(西渡)

跨越所有时代的歌唱

西 渡

在原子时代,诗人的泥灯足够吗?
—够的,如果人们还能记得泥土。

圣-琼·佩斯

1

响应着20世纪混乱多难的历史,这个时代的文学和艺术也感染了绝望、沮丧的病症。如果要从我们这个世纪的诗歌中寻找一种肯定性的力量,我们所能列举的名单不过寥寥数人。圣-琼·佩斯无疑是其中最杰出者中的一位。1960年佩斯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其得奖评语是“因为他诗歌中振翼凌空的气势和丰富多彩的想象,将当代升华在幻想中”。法国著名评论家罗杰·加洛蒂在评论其诗歌时赞叹说:“我在置身于佩斯诗歌之中的同时跨越了所有的时代”,“似乎人类在经历了它所有的经验和文明之后,只产生了这首唯一的伟大诗篇,一部仅有的史诗……”

佩斯同时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外交家。自从他1914年通过法国外交部的考试步入外交界,直到1940年被迫流亡美国,他曾长期在法国外交界担任要职,参与法国外交政策的制订。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发生在欧洲的几次重要政治事件,他都参与谋划。在其职业外交生涯中,他以其远见卓识和人道精神,赢得了同僚的尊敬和多种荣誉。佩斯曾驻北平公使馆前后达七年之久,使他在诗歌界一举成名的长篇杰作《远征》(Anabase)正是在北京西郊的一座道观里完成的。

2

圣-琼·佩斯,原名阿列克西·圣-莱热·莱热,1887年出生于法属西印度群岛瓜德罗普群岛潘-达-毕特海港附近的一个小岛上。他父母均属于克里奥尔贵族阶层,是数代之前移居安底列斯群岛的法国侨民的后裔。家族世代经营种植园。佩斯的童年时代即在该岛上度过。在这里,佩斯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八岁便享用天文望远镜、游艇和乘骑。航行和马术后来成为他终身持续不衰的爱好。望远镜对佩斯更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它培养了佩斯对于远方的事物的强烈爱好,也启示了他对于远征和探险的渴望,这一份童年的爱好对于他将来从事文字和外交生涯所需的远见卓识也并非毫无意义。1896年至1899年,佩斯就读于潘-达-毕特中学,热爱数学和植物学,课余喜欢观测天象,也经常在岛上纵马驰骋或泛舟海上,知识逐渐扩大到海洋、自然和哲学。

童年生活的经验成为佩斯一生中最珍贵的记忆。佩斯的全部作品都来自这个背景,他从未停止反映得自这一经验的雄浑、庄严、新奇的最早印象。

1897年岛上发生地震与经济危机,庄园主家族破产。1899年佩斯随父母回到法国,定居于比利牛斯山下的波城。旋考入波尔多大学学习法律。这期间,他结识了诗人弗朗西斯·雅姆、保尔·克洛岱尔和雅克·里维叶,他们对他的诗歌写作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1906年他进入军队服役一年。同时研究地质学并登山,当然他也没有放过任何机会去扩展并加深对大自然具体、详细而精密的知识。

1907年,他的父亲去世。他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利用微薄的收入赡养母亲和几个姊妹。1911年,在保尔·克洛岱尔的影响下,佩斯决定投身外交界。他前往西班牙、英国、德国等地旅行,实地考察矿业、工厂、港湾设施、商界和银行。这些旅行帮助他准备外交考试,也使他有机会结识当地名流,在英国,他结识了康拉德和泰戈尔,对泰氏的作品深为钦佩,并怂恿纪德将它译为法文。

1914年,佩斯通过了外交考试。1916年被派驻北京公使馆担任三等秘书。在中国的五年中,他经常到各地旅游,东北、内外蒙古、朝鲜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横越戈壁大沙漠的经验促使他写下了史诗《远征》。佩斯的外交生涯在驻华期间有了顺利的发展,1921年离任时己升至一等秘书。

1921年佩斯奉召回国。途中他游览了日本、火奴鲁鲁、萨摩亚群岛(位于南太平洋)与飞枝群岛之后,继续以双桅帆船漫游、穿越南太平详,顺由美洲太平洋海岸回到法国。不久被派往美国担任华盛领会议(1921—1922)有关海军装备与远东问题的政策专家。在华盛顿,佩斯与时任外长的阿里斯蒂德·白里安同游波多马可河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使佩斯作为外交官的前途变得明朗起来。当时有位官员建议白里安写回忆录,在冷场之下,佩斯依其热爱大自然的天性,提了一个反建议:“一本书不过宣告一棵大树的死亡罢了。”此话大得白里安赞赏,认为不同凡响,此后他在外交界的发展一直得到白里安的大力推荐。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佩斯专心致力于外交工作,积极参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对外政策事务:1925年以部长办公室主任参加英、法、德、意、比五国罗加诺会议,1928年参加美法公约会谈,并出席伦敦海军会议和海牙会议。1929年任外交部政策司司长。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上台后,佩斯受命以大使衔担任外交部秘书长,先后参加法苏公约谈判,出席英、法、德、意关于恢复义务兵役制谈判(1935年),幕尼黑会议(1938年)。在所有上述会议和谈判中,佩期始终竭力维护欧洲和平,大力抵制“绥靖政策”,公开反对张伯伦对希特勒节节让步的怯懦行径。佩斯于是成为纳粹德国在外交政策上的大敌。到德军攻陷法国前夕,保尔·雷诺为了保住议会右派的微弱多数地位解除了佩斯的外交部秘书长之职,作为补偿,转请他出任驻美大使,但遭到佩斯拒绝,巴黎陷落前几天,他搭上英国货轮前往伦敦,在那里会见了丘吉尔并作短暂停留之后,横越大西洋,于6月14日抵美国。纳粹进入巴黎,佩斯的寓所被盖世太保洗劫,存在那里的外交档案和未出版的文学手稿全部掳去,二战以后虽经多方查找,均无着落。期间,他被维希政府取消国籍,财产被没收。

战争猝然结束了佩斯的外交生涯,也使他得以摆脱政治事务,回到中断了近20年的文学事业。1941年起他担任美国国会图书馆文学顾问达十年之久。佩斯的诗歌才华在流亡期间得到了充分施展,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他完成了《流亡》(1942年)、《致异乡女》(1943年)、《雨》(1943年)、《雪》(1944年)、《风》(1945年)等重要诗章。诚如克洛岱尔所说的:“固然第三共和国失去了一位政治活动家,法兰西却得到了一位再生的诗人。”以上流亡时期的诗篇都以法、英对照本传布于英语国家和拉美地区,在法国境内,马赛的《南方杂志》和巴黎的地下刊物都刊载过他不少诗篇。

此后,作为诗人的佩斯声誉日隆。1957年发表《航标》,这部总结性的长诗被公认为法国诗歌中最重要的篇章之一。同年,佩斯的美国友人为他提供了法国土伦港西南吉安斯半岛上的一笔地产,佩斯由是回到了阔别十七年之久的祖国。1958年以古稀之年与杜勒斯·罗素女士结婚。1959年发表《年代纪》。越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发表《群岛》。1965年出席但丁诞辰700周年纪会会,发表《致但丁》。1969年发表《己故情人所吟唱的》。1971年出版《唱给二分点的歌》。1975年9月20日,诗人以88岁高龄谢世。

3

与其在外交界的顺利发展和猝然中止不同,对佩斯诗歌成就的承认与接受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缓慢的过程。佩斯的声名是在一个极小的诗人人群慢慢培养起来的,甚至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前夕仍然是一个被大众所忽视的诗人。诗人最早的文学活动可以追溯至写作《给克鲁索埃的画像》时期,那时他才17岁。1910年加里曼书店出版了其处女诗集《颂诗》,其时他23岁。该书出版后完全被读者所忽略,既没有人加誉于他,也没有引起批评。可能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其潜在的文学价值,这个人正是同样长期被大众所忽视的普鲁斯特。在其巨著《追亿似水的年华》的第四部中,普氏借女仆之口提到了这部长期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诗集。女仆以轻蔑的口吻说这些根本不是诗而是谜。这可以说是普氏从反面对《颂诗》的价值作了肯定。在普氏的最后几年中(他于1922年去世),曾写了9封信给《颂诗》的作者,但未获答复。

1922年,时任《新法兰西评论》编辑的安德列·纪德访问了佩斯的寓所,征询他有没有新作可以给他发表。佩斯指着一个打开的小箱子说:“你过去看看吧,也许你能找到点东西。”结果纪德在箱子里找到了一部标题为《远征》的手稿。纪德当即征得佩斯同意出版这部长诗。但在离开寓所时,纪德忽然记起外交官是不得随意用原名发表这类东西的,就问诗人用什么名字好,他很快得到了答复:圣-琼·佩斯(St-John Perse)。这是佩斯第一次使用这个笔名,此后一直未改。

《远征》单行本于1924年问世,但读者仍很少,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少数读者当中却有几位赫赫有名的人物:里尔克、霍夫曼斯塔尔、艾略特等。这表明佩斯在诗人群中已经获得相当的承认。1930年艾略特将这部诗译成了英文,但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它对英美诗歌产生重要影响还要等到20年以后。在法国境内,其时正是超现实主义运动方兴未艾的时候,佩斯再一次被冷落了。

此后佩斯忙于外交事务,在长达20年的时间中没有发表新作。1940年佩斯出奔美国,1942年发表新作《流亡》。此后新作不断问世,这才进入其诗人生涯最辉煌的时期。

在法国境内第一次对佩斯表示集体敬意的行为则要推迟至1950年。是年法国《七星丛书》出版了圣-琼·佩斯专辑。专辑的撰稿人包括一些当时最有名的作家和诗人:纪德、克洛岱尔、布勒东、勒奈、斯彭德、麦克里许等。他们唤起人们注意这位在法国被称为“伟大的缺席者”的作家。此后,佩斯的声誉开始稳定地上升,终于在1960年众望所归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本世纪最杰出的诗人当中,佩斯无疑是最令人困惑的一位,读者先前的文学经验丝毫没有难备接纳佩斯横空出世的诗篇。佩斯诗歌的来源是比一切现存的文学更为古老的事物,他从其漫游世界的经历中,从其所熟悉的航海术和马术中,他在其中度过童年的热带海岛风光中,撷取珍奇的事物和闪光的意象。他周游全世界以寻求俘获物。他阅读他所目睹不到的东西,来完成他漫游时所获得的,同时把别人的经验吸收为他自己的。他对存在的细节与人类各种事务具有一种非凡的热望,他如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地质学家、昆虫学家一样熟悉各种自然界事物。佩斯把所有这些珍贵的事物收集进他的诗篇,并记录种种令人感动的人类情绪,从卑琐动摇的世界把它们提出来,重新镶上并饰以宝石,以形成丰盈的收获:人类的想象力最终完成了辉煌的伟业,形成一部伟大的、令人惊叹的史诗。

佩斯的每一诗行直截地给予阅读者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新奇感受,而这种为奇迹所倾倒的美妙的情感将自始至终伴随着阅读的全过程。这些诗句在细节上是那样惊人的清晰、明朗、精确、坚定和稳固而又简洁匀称地支撑着整个诗的结构。局部的奇迹在这里只是整个诗章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微妙地承担着其独特的作用。每一个片断都足以炫人耳目,而整体是惊心动魄的庄严和宏伟。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奇迹呢? 奇珍异宝、珍贵的闪光、辉煌的韵律在他的笔端仿佛是无穷无尽的,足供他任意驱遣,绵绵不尽的诗句宛若天风海涛,横空出世,无迹可循。语言的魔术在佩斯这里抵达了它的极致。他的语言在滔滔雄辩和不尽的礼赞中,一不留心变成了他所礼赞和倾诉的对象本身。在叙述一支军队在沙漠戈壁中的伟大进军时,他的诗句自然具备了军队行进的节奏、青铜的闪光和马匹的嘶鸣,首领宏伟的气魄和昂扬的姿态;在向大海敬礼时,他的诗句变成了大海的呼吸,浪涛的运动,染上了海水的颜色,放射出灯塔转动的光芒;在写到雪时,它一变而为绵绵不绝的低诉和叮咛,在写到雨时,它就发出雨水的泪光,而当一场大风刮起时,它就获得了它创造和毁灭的全部力量,把一切席卷而去……

瓦拉斯·福里指出:“在本世纪中没有任何诗人比佩斯更为关心如何量度与估计诗之力量了,而且再没有哪个人的诗比他的作品更能灿烂地证明诗之力量了。”佩斯的诗是人与世界之间的一种亘古的对话。在这世界中,“文字”是人类的一种特别赠礼与权益,也是唤醒一个深藏的应和之网的符咒。在读佩斯的作品时,我们将目睹和聆听到“文字”本身,一再重新发现其力量,并作为重新构成自然的一种元素而存在。佩斯重新唤起了文字所能具有的最崇高、最神秘的力量,也即是统一世界的力量。这些诗即是那些如矿藏般潜伏于世界之体中的力量的实现:诗人带来了今日的光之宇宙,并重新树立起了过去的、业已被深埋了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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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美现代的名诗人中,奥登、斯彭德、聂鲁达都先后到中国,但说到与中国的渊源之深,没有人能与佩斯相比。佩斯驻北京使馆的前后七年中,正是中国近代史上风云激荡的时期,佩斯以诗人敏锐的直觉和外交官的远见卓识,对中国作了多方面的考察,以一个西方人的身份,为中国这一时期的历史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记录。

佩斯抵华伊始,就对当时西方使团的短视和自我隔离提出批评。当时驻华的西方外交官普遍认定中国缺乏蜕变的能力。佩斯则敏锐地意识到中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变。他认为中国传统农村结构开始崩溃,因此有利于“社会集体主义的”滋长,“中国终会走上集体主义,非常接近教条的列宁式共产主义”。佩斯这封信写于1917年1月3日,当时中国知识界对马列思想的认识还非常有限,更谈不上什么组织力量,佩斯的预言所据为何不得而知,但却为后来的历史发展所证实,其预见性确实令人吃惊。

在外交事务中,佩斯对中国一直抱有同情。凡尔赛条约公布后,佩斯于1920年4月21日给巴黎的信中沉痛陈言:“我为可怜、不快乐的中国所担心的一切终于发生了。巴黎和会对中国的侮辱是无以复加:……山东一向被视为中国文化的摇篮,也一直是中国人民的圣地。全中国的眼睛都关注着这个省份。完全无法想象的是和会竟然没有一个体会到,山东问题这种不公正的处理会带来的无可避免的后果。不出十年,我们就会感受到这些后果的冲击……”

比起其他西方外交官,佩斯与中国民间有较广泛的交往。他和个别中国官员和知识分子建立了相当深的友谊。这其中有时任北洋政府外长的陆徵样和梁启超。他对陆氏评论是“在这个时期的中国政治圈,他实在是相当特别的人物,而他的道德权威来自他超然于派系斗争的独立性”,“我很容易在想象中看到他在困境或孤独中,在欧洲的修道院度起余年”,最后一句竟完全言中,陆氏后来在比利时出家,成为天主教僧侣。佩斯对梁启超相当看重,称他为“我认识的中国人物中最为投合的其中一位”,“在这里他的外号是‘知识分子里的王子’:但这位杰出的作家,受国民责任及爱国心所驱,不时要放下他纯粹的文学工作,来介入南北之间的纷争,为和解和复苏国家而努力”。

佩斯对中国的山水风物的观感,一部分融入他完成于中国的诗篇中,在通信中也有所反映。他给康拉德的信中曾详细描述了他在戈壁沙漠的旅行经验。他给纪德的信中称北京是“世界天文中心,超越时空,是绝对的存在”,紫禁城更是“美妙的抽象,是心灵最终摸索的石阵,这个世界最后的几何聚合点”。

当然,佩斯的判断有时候相当武断。譬如他回答瓦雷里对中国诗的探询时说:“至于中国人心目中的诗,我们还是不要谈吧。我们对诗的原则的老争论,在这里全不适用。中国人的诗观一向服膺于最学院性的工整,因此没有触及诗的真正神秘根源。”我宁愿把佩斯的看法看作是对当时西方外交界盛传的“满大人善写诗”的一个回答,因为真正优秀的中国诗歌对不通中文的佩斯恐怕仍无缘接触。

还有一件佚事也可以在这里一提。1920年北京发生了张勋复辟的闹剧,时任民国总统的黎元洪仓惶逃入东交民巷的法国医院,家眷被复辟部队扣为人质。当时佩斯通过个人交涉,获准前往接出直系亲属。佩斯后来在通信中说,“整个事件的过程相当有趣:在民国部队来临前的恐慌中,我由大使馆的议员陪同,在紫禁城今耗费三个劳累的钟点”,结果不但接出总统的太太、女儿、儿子,连姨太太等也成功带回大使馆,“他们在我住所居留了几星期,我的窗帘还染有一个中国小孩所制造的果酱污渍”。

佩斯关于中国的记录散见于致法国外交部的公函以及和亲友的通信中,若加以收集整理,在国内出版,相信不但一般读者会感到某些兴趣,而且也有历史研究的价值。

语语四千年:傅斯年眼中的中国通史(罗厚立)

语语四千年:傅斯年眼中的中国通史

南方周末 2004-04-08

罗厚立  
    
  20世纪初年成长起来的中国学者中,影响大而真正识见高的并不多,傅斯年应属其一;但他在史学言说中却是相对“失语”者,尤其是在中国大陆。近年王?森关于傅斯年的专书出版,重建其学术、思想及其政治活动,傅氏的形象可谓面目一新。可惜此书是英文,大陆稍差的图书馆或不藏,能读到者似不多。以傅斯年的著述和学术功业,其影响应比现在大许多;但由于政治等原因,傅氏作品在大陆长期少见,仅近年稍有选本,实妨碍其思想、学术之流传。今湖南教育出版社推出《傅斯年全集》,虽仍不够全,并略有讹误,到底提供了研究傅斯年的基本资料。

  蒋廷黻曾经回忆说,傅斯年论政之作,篇篇都“好像集合了四千年的历史经验”。的确,言有所本而眼光通达,是傅氏言论的一大特色。但在具体研究中,他似更重视史事的横向关联,多次强调史事与周围的联系超过其与既往的联系。傅先生以为,“古代方术家与他们同时的事物关系,未必不比他们和宋儒的关系更密;转来说,宋儒和他们同时事物之关系,未必不比他们和古代儒家之关系更密”。法国史家布洛赫后来也曾引阿拉伯谚语“人之像其时代,胜于像其父亲”,以说明理解任何历史现象都不能脱离其发生的特定时代。

  故傅斯年主张:叙述史事应“一面不使之与当时的别的史分,一面亦不越俎去使与别一时期之同一史合”。这与侧重专题研究的陈垣看法相近,而与提倡治“通史”的钱穆颇有距离。陈垣曾告诉蔡尚思,“什么思想史、文化史等,颇空泛而弘廓,不成一专门学问”;只有“专精一二类或一二朝代,方足动国际而垂久远”。钱穆则主张历史是整体的,治史要“通”,而不甚赞成以“事件”为中心的专题研究,以为“事件”一旦抽出,则可能切断其纵横关系,反“无当于历史全体之真过程”。在其记忆中,北伐后暗中操控北大历史系的傅斯年主张“先治断代史,不主张讲通史”,两人为此颇有些冲突。

  那么,是否傅斯年在非史学领域才体现其语语四千年的通达风格呢?其实不然,傅氏早年在北大读书时便主张历史可“断世”而不必“断代”,且已形成其新颖而明晰的“断世”体系。一般皆知陈寅恪治史有其一以贯之的核心观念,即“种族与文化”,其实傅斯年亦然。他在五四前所著的《中国历史分期之研究》一文中已明确提出:“研究一国历史,不得不先辨其种族。诚以历史一物,不过种族与土地相乘之积。种族有其种族性,或曰种族色者(Racial colour),具有主宰一切之能力。种族一经变化,历史必顿然改观。”故其中国史之“断世”,即“取汉族之变化升降以为分期之标准”。

  而傅斯年的“种族”概念,其实也更多是“文化”的。在他看来:“中国历史上所谓‘诸夏’、‘汉族’者,虽自黄、唐以来,立名无异;而其间外族混入之迹,无代不有。隋亡陈兴之间,尤为升降之枢纽。自汉迄唐,非由一系。汉代之中国,与唐代之中国,万不可谓同出一族,更不可谓同一之中国。”故他断言:“自陈以上,为‘第一中国’,纯粹汉族之中国也;自隋至宋亡,为‘第二中国’,汉族为胡人所挟,变其精神,别成统系,不蒙前代者也。”在同一“土地”之上,先后两个“中国”的差异不仅体现在后者皇室将相多非汉种,更主要的是“风俗政教”的大不同。

  北伐后傅斯年成为北大教授,上课时仍贯彻这一早年确立的分期观念,其印发的《中国通史纲要》,再次明确“以‘民族迁动’为中国史分期之标准”,而具体的分期也基本相同。他在1931年给陈寅恪的信中重申:“中国之国体,一造于秦,二造于隋,三造于元。汉承秦绪、唐完隋业,宋又为唐之清白化,而明、清两代,虽民族不同,其政体则皆是元代之遗耳。”当然,傅斯年也注意到历代“政俗大有改易,不可不别作‘枝分’”;其枝分的标准分别是:上世为“政治变迁”,中世为“风俗改易”,近世为“种族代替”。

  在“中世”一段,“自尔朱乱魏,梁武诸子兄弟阋墙、外不御侮之后,南北之土客合成社会,顿然瓦解;于是新起之统治者,如高齐、如宇文周、如杨隋、如李唐,乃至侯景,皆是武川渤海族类之一流,塞上杂胡,冒为汉姓,以异族之个人,入文化之方域。此一时代皆此等人闹,当有其时势的原因,亦当为南北各民族皆失其独立的政治结合力之表现。”正因南北朝各族“皆失其独立的政治结合力”,所以才有隋唐“民族文化之大混合”。故“唐代为民族文化之大混合,亦为中国社会阶级之大转变”。

  他早年论证隋、唐皆“外国”说:“君主者,往昔国家之代表也。隋唐皇室之母系,皆出自魏虏,其不纯为汉族甚明”。而“唐之先公,曾姓大野”。不论是原姓李氏而赐姓大野,还是原姓大野而冒认李姓,皆当疑而证之。更广泛地看,“隋唐之人,先北朝而后南朝,正魏周而伪齐陈,直认索虏为父,不复知南朝之为中国”。当时将相,“鲜卑姓至多,自负出于中国甲族之上;而皇室与当世之人,待之亦崇高于华人”。若一般民俗,则“琵琶鲜卑语、胡食胡服,流行士庶间”,载记可考者甚繁。可知“隋唐所谓中华,上承拓拔宇文之遗,与周汉魏晋,不为一贯。不仅其皇室异也,风俗政教,固大殊矣”。

  后来陈寅恪申论李唐帝室非汉姓,曾引起轩然大波,朱希祖尝力辩其非,盖认为此说或暗示中国人久已无建国能力,当日本侵华之时而言此,太不合时宜。早存此见的傅先生闻此则“倘佯通衢,为之大快”。其实陈先生所见者远,在他看来,必知“李唐先世疑出边荒杂类”而“非华夏世家”,而后李唐三百年“政治社会制度风气变迁兴革所以然之故,始可得而推论”。故“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长,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或即在此种族文化融合意义之上,傅斯年看出陈先生所发现者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件,反映了时代的结构性剧变,即其所谓“时代之Gestalt”。他申论说:魏晋以来“政治之最大事”即“整齐豪强之兼并,调剂中正官之大弊”。然“南朝立国本由过江之名士,济以吴会之旧门,为社会政治支配之主力,故此局面打不破”。北朝“以沿边之杂胡,参之中原之遗族而成之社会”,其政体虽与南朝略同,社会成分毕竟有差异。统一之后,“南北门阀各不相下,而新旧又异其趋向”,其终能形成以诸科考试代九品中正的制度,“与隋唐帝室出身杂胡不无关系”。此后科举制影响中国社会千余年,诚为“中国社会阶级之大转变”。

  傅先生断定,“此事关系极大,此一发明,就其所推类可及之范围言,恐不仅是中国史上一大贡献而已”。从唐代帝室种族考证“推类”至影响中国社会千余年的科举制,非胸中素存四千年史事的大手笔不易见及。鲁迅曾说,“凡人之心,无不有诗”。一读他人之诗而“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人之诗”。盖心中先有诗,则诗人“握拨一弹,心弦立应”。大约总要识力见解相近,然后可产生拨辄立应的共鸣。傅先生能看出陈先生之所欲言及其可能推广的影响,诚可谓知音。

  而傅斯年自己的治史取向却常被误解,其“史学即史料学”的说法更曾引起广泛争议。傅先生明言“反对疏通”,主张以“存而不补”的态度对待材料,以“证而不疏”的手段处置材料,只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但其自身作品,特别是其著名的《夷夏东西说》和《性命古训辨证》,又何尝少了“疏通”!他相当赞赏清儒“以语言学的观点解决思想史问题”的方法,更主张“思想非静止之物”,故在“语学的观点之外”,更须“有历史的观点”,以疏通特定观念“历来之变”。不过,若非胸有四千年,“疏通”甚易流于“妄诞”,这可能就是傅氏立言“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吧。

  其实傅斯年不仅历史眼光通达,他观察时事同样敏锐。早在1918年6月,他就不仅看出新俄之“兼并世界,将不在土地国权,而在思想”;更预见到“将来西伯利亚一带,必多生若干共和国”。当时恐怕极少人能有这样的未卜先知,其能如此,即如他自己所说,“吾辈批评时事,犹之批评史事,岂容局于一时耶”。正因其观察眼光不局于一时,复有其一贯的种族文化视角,故能所见深远。《全集》中类此睿见比比皆是,实在值得认真研读;其书信、遗稿中还有不少论学论时之作,惜未收入。

  《傅斯年全集》,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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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很好,傅斯年是默克所爱,可惜我读得不够。但其不少历史见解
十分醒目,比如此篇陈述科举制度来源的就很有见的。

记得是哪一回与玛雅聊科举制度,当时只说源于隋,缘由不甚了。现
在读了此篇,感觉到其中的不得已之草草,象列维*斯特劳斯感慨的
历史中一次次偶然与不幸(得已)一样。

罗马有座“阿房宫”(赋格)

罗马有座“阿房宫”

南方周末 2004-04-01

  一场大火,烧去大半个罗马,却成就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尼禄是一位暴君,但他也有思想,有世界观,有意识形态,并且懂得利用建筑和雕塑宣传他的意识形态。

  在历史的烟尘淡去之后,打入冷宫的建筑开始浮出地面,向世人显示它的艺术价值。

  1 罗马最大的房地产项目

  “尼禄继承了他的母亲,然后吃掉了她;他强奸了他的妹妹;烧掉了罗马的12个城区;处死了塞内加;在拉特兰呕吐出青蛙;把彼得钉在了十字架上;砍了保罗的头;统治了13年零7个月;最后被狼吃掉了。”在尼禄的地下宫殿“金宫”(Domus Aurea),我想起一份中世纪编年史对这位罗马暴君的一生所作的妖魔化总结。

  我从没见过如此幽暗恐怖的古代遗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功能不明的房间,大的超过100平方米,小的仅容转身,清一色光秃秃的泥地、光秃秃的砖墙,灰泥砌缝裸露在外,不见任何表面装饰———没有马赛克镶嵌,也没有大理石雕刻,仿佛是一大套未经装修的公寓“毛坯房”,而且还都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这宫殿像一个恶梦。倒是非常符合一般人对于暴君的想象。

  地面上的希腊罗马废墟,即便仅存断墙残柱,通常也有种雕塑般的残缺美,甚至比完整的建筑物更能引发人们对时间和历史的深沉思索。这类废墟在罗马比比皆是。然而尼禄的地下宫殿却不是这样。它不似伟岸雕像的肢体,说得难听点,更像一具剥了皮的怪物尸首。

  我们一行15人,在导游安娜的带领下,按照为游客规定的路线,在“尸体”的五脏六腑内转悠。穿过入口处的铁栅门,走进洞口,温度便骤然降低,一股寒飕飕的阴风扑面吹来。前面是一条30米长的狭窄通道。安娜走在前面,她的手电在地上、墙上画出模糊不定的光晕。这隧道似的长廊,像密封性能不甚良好的管道,拱顶表面不时可见渗水迹象,洇湿的部分生出了片片苔藓,那暗绿的颜色有深有浅,像晕染技法作出来的壁画。

  然后就是宫室———一连串没有窗的房间,不清楚是何功用,它们惟一的身份就是考古学家标注的编号:36、35、37、47……从房间到房间,有门洞或走廊连接,走廊里同样是暗无天日。有时一个转弯,或是钻出某个门洞时,豁然出现一宽敞但仍然阴暗的厅堂,四壁明显凿有窗眼,却被砖块封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偶尔,天花板上出其不意地裂开一道口子,漏进一线天光,有舞台顶灯的戏剧效果。

  这监牢般的宫殿的主人,该有着怎样的幽闭恐惧心理?

  联想到尼禄皇帝残害基督徒的传说,可真有点毛骨悚然了。据说,尼禄发明了一种酷刑,往捉来的基督徒身上凿洞,塞进棉灯芯“点天灯”,就靠人体脂肪维持燃烧,作为夜间照明用的“人炬”。如此“人炬”,同无道商纣的“炮烙”之刑有得一比。

  在寂静中,忽听见安娜幽幽地说道:“你们可别以为尼禄时代的‘金宫’也像现在这样简陋。想象一下吧,房间里曾经布满金叶、宝石、象牙装饰,地板和墙上都是镶嵌、壁画。”因为使用了大量的黄金,皇宫才被称作“金宫”。

  “金宫”现存面积9290平方米,至少有300个房间;目前已发掘出150间,开放给游客参观的只是32个。这32个“毛坯房”总的来说大同小异,一样的阴暗闭塞,一样的缺少修饰,作为旅游景点,“金宫”是令人失望的。

  然而安娜反复强调,现在看到的这部分“金宫”并不能代表它的本来面目。

  单就规模而言,“金宫”可能是罗马有史以来最大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有数字为证:公元68年“金宫”初步建成并“交付使用”时,总面积达80万平方米。80万平方米是什么概念?对比一下世界现存最大的宫殿建筑群———北京紫禁城就清楚了:紫禁城总面积为72万平方米,比“金宫”要小上百分之十。

  的确,现存的9290平方米除以80万平方米,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零头。

  2 “终于开始像人一样生活了!”

  那么,原版“金宫”究竟豪华到了何等程度?且来看看为罗马皇帝作传的苏维托尼乌斯是如何“报道”的:“门廊如此之高大,足以容纳一尊120罗马尺(37.2米)高的尼禄巨像;殿庑如此之宽广,仅三排柱廊就有1罗马里(约1500米)长。池塘像海一样宽,岸边楼房之多宛如一座城市。四周装点着耕田、葡萄园、牧场、林苑,各类家畜、野兽四处游荡。宫殿的全部厅堂皆镶以黄金、宝石和珠贝,餐厅装有可旋转的象牙天花板,并设有孔隙,可从顶上洒下鲜花、香水。正厅呈圆形,像天空那样日夜不停地旋转。海水和矿泉水在浴池中奔涌不息。尼禄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建成了宫殿,举行落成典礼时他赞叹道:‘我终于开始像人一样地生活了!’”(《罗马十二帝王·尼禄传》)

  苏氏的描述不可尽信。他的著作中颇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奇闻逸事,也有很多夸张的成分。上述引文中最可疑的就是所谓“可像天空一样昼夜旋转的天花板”———按字面意思理解,似乎是指餐厅房顶上安装了某种可旋转的机械设备,但无论从古代技术水平还是考古发现看,这样的“奇巧淫技”在当时都是不大可能存在的。

  不过,从建筑史的角度考量,“金宫”还算是可圈可点。突出体现在编号128的“八角大厅”。它是现存宫室东半部分的主体建筑,罕见的八边形柱体上覆以一个直径14.7米的混凝土穹顶,穹顶中央开有一孔,作为采光口,光柱自圆孔倾泻而下,随时间变化在室内移动———或许这就是“可像天空一样昼夜旋转”的传说之由来?从内部空间设计到混凝土材料的运用,八角大厅都跟半个世纪后哈德良皇帝在罗马建造的万神庙十分相似(万神庙的结构是圆柱体上叠加圆顶),虽然穹顶直径只及后者的1/3,它可以说是万神庙的先声,甚至可能为万神庙的设计提供了一个样板。

  八角大厅像一个缩小了的万神庙。尽管内部装饰被剥得一干二净,其“毛坯房”的原始面貌倒是更能衬出空间结构的精美。我们一众游客,在浏览了20多间阴暗乏味的宫室之后,八角大厅让我们眼睛一亮。

  安娜说:“我们还不清楚八角大厅的真实功用,很多学者猜测,这里是一个宴会厅———你们知道,尼禄最热衷的活动就是开‘派对’。”

  尼禄是一个艺术和体育“发烧友”,常以戏剧演员、歌唱演员、马车赛车手、拳击运动员、角斗士等不同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据《尼禄传》记载,尼禄还是个半大孩子起就开始学习歌唱,为保护嗓子,他经常用呕吐的办法清洗肠胃,戒吃有核之果和有害嗓子的食物。虽然贵为君主,他时常不理朝政,动不动跑去那不勒斯的剧院登台“票戏”,一唱就是好几天。有一回在演唱时发生了地震,尼禄毫不惊慌,直到把一首曲子唱完才离开。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此番情景大概也在这罗马的“阿房宫”中出现过吧?只不过,那“朝歌夜弦”者恐怕不是宫女乐伎,而是皇帝尼禄本人。他不但爱表演,还要强迫别人欣赏他表演,唱歌时总是下令把剧场大门关得死死的,任何人哪怕有燃眉之急也不准离开———可见皇帝的歌艺并不怎么样。《尼禄传》说,一些妇女因此竟将孩子生在了剧场里,还有的人不得不偷偷跳墙逃走,或者装死,让人把他们抬出去。

  3 夏天里的一把火

  “金宫”的建成,得益于一场火灾。

  公元64年7月,罗马爆发原因不明的特大火灾,一连烧了9天,大火摧毁了罗马14个城区的7个,还有3个遭到严重破坏。据苏维托尼乌斯、塔西佗、迪奥·卡西乌斯等史家揭露,这场大火使尼禄心花怒放,火焰的绚丽景象激起了他的艺术冲动,他穿上戏装,登上一处高塔,一边观赏大火一边高唱“特洛伊的陷落”。燃烧的城市被他当成了天然舞台,即兴表演起荷马史诗里的段子,连布景都不需要另外搭。罗马人见尼禄如此幸灾乐祸,便纷纷传说放火者就是皇帝本人。

  而尼禄后来的所作所为,也似乎在为这传言增加可信度———借焚城之机,尼禄把大片居民区据为己有,斥以5000万塞斯特尔提乌斯的巨资,在焦土上新建一座皇宫,名为“金宫”。

  “金宫”的规模大得惊人。《尼禄传》记录了当时民间流传的一个笑话:“整个罗马正在完全被宫殿吞并;赶快迁到维爱去,公民们!趁维爱还没有被划归宫殿。”维爱是位于罗马以北20公里的“卫星城”,尼禄为了盖私家花园,几乎把整个罗马城占为己有,老百姓快没地方住了,这当然要激起民愤。

  而尼禄显然认为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及时,“天助我也”,烧出了一个新天地。他究竟是不是纵火人?

  大多数史家都附和指控者。以严谨著称的塔西佗却说:不一定。他认为大火只是给了尼禄一个大兴土木的机会,而之所以要大兴土木,乃是因为皇帝在审美情趣上的需要。塔西佗的《编年史》揭示了一件有趣之事:火灾后的建设不仅包括尼禄的“金宫”,也包括未被皇宫占据的地区。罗马城的布局在火灾前是随意、零乱的,尼禄规定,重建时房屋和街道必须测量好再建,留出宽阔的道路,建筑物的高度也有限制,留出空地,民房前面加筑柱廊,以为荫护。尼禄甚至提出用自己的钱来承修这些柱廊,在一定期限内完成加修柱廊的业主还有奖!

  他规定,新建筑一律得用坚固的、不加木结构的、有特殊防火性能的石料砌成。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在旧城改造上,尼禄还是个颇有见地的规划者?火灾之所以使他欢欣鼓舞,是因为罗马就此成为一张白纸,可以供他随心所欲地添加更新更美的图画?以尼禄的艺术气质和偏执个性,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关于“金宫”,塔西佗写道:“这座宫殿的出奇之处并不在于那些司空见惯的和已经显得庸俗的金雕玉砌,而是在于野趣湖光,林木幽邃,间或旷境别开,风物明朗。”这段话又把尼禄说成了一个颇具鉴赏力的风雅之士。

  值得注意的是,尼禄在新皇宫正门外竖起了一尊37.2米高的巨像,形象正是他本人,扮成太阳神的模样。这座巨像摹仿了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罗德斯岛巨像,高度比后者还要高出几米。在“金宫”建成时,尼禄曾欣慰地表示“终于开始像人一样地生活了”,他对所谓“做人”的定义似乎是:成为至高无上的太阳神。

  于是,浴火重生的罗马有了一尊新的保护神:尼禄,即太阳神。尼禄不只是一位淫佚无度的君王,他也有思想,有世界观,有意识形态,并且懂得宣传他的意识形态。

  于是,修建“金宫”的真正意图也就昭然若揭了:“金宫”的金,乃是金色太阳的象征!

  4 时间吞噬一切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里有句话说得好:时间吞噬一切(Tempus edax rerum)。“金宫”“剪彩”不到一年,帝国境内已是“戍卒叫,函谷举”,高卢、西班牙省群起反叛。尼禄逃离罗马后,罗马元老院立即以“人民公敌”之名判处皇帝死罪。尼禄害怕被俘虏,最终让一位被释放奴隶结果了他的性命。临死时,尼禄惋叹道:“一位多么出色的艺术家死去了!”

  建筑和相关的自然景观往往被当作人的记忆及意识形态的承载物。暴君死后,不言而喻,与其有关的建筑、景观将要面临的必然命运就是:被破坏、涂改,甚至彻底从历史上抹掉。

  这项工作,尼禄的继任者们不遗余力地干了40年。

  维斯巴芗皇帝(公元69-79年在位)填掉了那片“海一样辽阔”的人工湖,在它上面建起一座大角斗场,所有的罗马自由民都可以在这新的“宫殿”里观看奴隶与动物以及奴隶与奴隶的杀戮表演。维斯巴芗的举措不啻是一项旗帜鲜明的宣言:让暴君的宫殿回到人民手中,娱乐人民———当然,在古罗马的语境下,奴隶不属于“人民”的范畴。

  大角斗场,一座专为观看死亡而建的宫殿,镇压了尼禄的人工湖。角斗场工程浩大,维斯巴芗和儿子提图斯皇帝(公元79-81年在位)两朝接力施工,用了8年的时间才告完成。

  37米高的尼禄巨像,脑袋被敲掉,换上了新任皇帝的头像。这成了以后每个新任皇帝上台后必做的一件事。后来哈德良皇帝(117-138年在位)将巨像移植到大角斗场旁边,渐渐地,罗马人开始用“巨像”(Colossus,意思是庞然大物)来代替大角斗场的名称。公元6世纪后,巨像不知所终,但Colossus的名称一直保留了下来。现代意大利语中,罗马大角斗场仍然叫做Colosseo。

  罗马人常说:“这城里飘荡着尼禄的阴魂。”的确,罗马的标志性建筑大角斗场———包括建筑本身和它的名称———里头有着尼禄的影子。

  尼禄死后10年内,“金宫”内的黄金、大理石、象牙、珠宝已被剥除殆尽。

  提图斯和图拉真皇帝(公元98-117年在位)进一步把“金宫”所在的那部分城市版图还之与民。两位皇帝先后各造起一座公共浴场,把“金宫”的残余部分压在下面,以“金宫”的构造作为浴场的地基———这无疑也是一种政治姿态。

  然而“时间吞噬一切”可真没说错。千百年过去,沧海桑田,提图斯和图拉真大浴场也变成了废墟,只留下几堵破败的砖墙;而压在下面“永世不得翻身”的尼禄“金宫”,竟然咸鱼翻生了!

  5 米开朗琪罗、拉斐尔洞中学艺

  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有个罗马人,走在山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我们知道,罗马地势不平,城内有著名的“七丘”———说也奇怪,这人扑通掉进一个大坑。待他醒过神来,发现那不是一般的山洞,四壁竟然画满色彩斑斓的图案,有花草虫鱼、飞禽走兽、装饰性的几何线条,更有宽袍大袖的男女人像,在墙面上凝视着他!

  那是15世纪末,人们刚刚走出千年中世纪,大梦初醒,没人认出壁画上那幽幽目光的发源地是古罗马,也暂时没人知道这“地洞”其实就是古典作家笔下赫赫有名的“金宫”。很快地,神秘的“山洞”成了罗马一处新“景点”,前去观光考察的,大多是当时的顶尖艺术家,包括正在为教皇装修梵蒂冈宫殿的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他们带上绳索、火把下到洞里,仔细研究那些前所未闻的壁画。

  15世纪正是艺术史上改朝换代的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从“山洞”壁画得到灵感,发起一场立竿见影的艺术革命。流丽的线条和夺目的色彩被复制到王公贵族的府邸、别墅,一个新的绘画流派形成了,名称就叫“洞穴画派”(Le grotesques)。

  也许因为“洞穴画派”的装饰风格过于独特,grotesque(洞穴里的)这个形容词后来衍生出“怪异”的意思,它本来的词义倒被人淡忘了。

  拉斐尔为教皇朱利亚二世设计敞廊壁画时,几乎原封不动地把“山洞”图案拷贝了过去。拉斐尔们还在“洞”壁上题下了自己的名字。后来的一些旅游者效法他们,也在壁画旁签名留念,其中有18世纪著名采花大盗卡萨诺瓦和色情文学作家萨德侯爵,这两人的名字出现在15世纪文艺复兴画家斐利比诺·利比的名字旁边。(可见卡萨诺瓦和萨德在罗马旅游期间不只专注于逐色,对艺术也很关心。)

  安娜说,根据这些签名,考古学者能够大致画出15世纪以后“金宫”的游客流量分布曲线。从15世纪末到16世纪末的百年间,访客不断,进入17世纪,签名突然中断,人们似乎对“金宫”失去了兴趣,整个17世纪都是一片空白,直到18世纪中期,随着古典主义兴起,欧洲人对古罗马的兴趣才再次恢复。

  有趣的是,当初图拉真皇帝以浴场“镇压”尼禄的皇宫时,无意中让浴场扮演了“金宫”壁画保护者的角色。为巩固地基,图拉真在“金宫”内部加筑了若干平行护墙,把宫室空间切割成许多小块,又往里面填入砂土。在以后的岁月里,砂土起到了隔离空气和水汽、阻止壁画颜料变质的作用。火山灰保存了庞贝遗址的壁画,是出于同一原理。

  待到地面上的浴场变成废墟时,“打入冷宫”的地基仍然完好。这个结果恐怕是图拉真始料不及的。

  在编号50的过道拱顶上,我看见了色彩暗淡的壁画。花草图案构成的方框内隐约可见一个头戴战盔的男子形象,手执长矛从天而降,地上有个女子仰卧着,仿佛在迎接勇士降临。他是谁?战神马尔斯,或是英雄忒修斯?她又是谁?故事好像呼之欲出了,可是主人身份不明,叙事无法继续。画面上似乎蒙了一层谜样的色彩。

  老普林尼的《博物志》(又译《自然史》)第36卷讲到了“金宫”的壁画。一位名叫法布鲁斯(Fabullus)的画家完成了这里的大部分壁画。他每天只工作短短几个小时,动作神速。老普林尼用了两个形容词来描述法布鲁斯的壁画:“繁茂”、“潮湿”。繁茂大概是指画中细节繁多;潮湿,则是在说颜料。

  深红,靛青,桔黄色的线条,安静地在墙上伸展着。那古老的颜色已变得极散淡、浑浊,有的跟青苔不分彼此,有的和剥落的泥灰一起从墙上消失,留下斑驳的痕迹。

  “金宫”出土500年以来,游客不断把湿气带入地下,逐渐改变了洞中的微气候,再加上微生物作用,加快了颜料变质褪色的进程。

  安娜不无遗憾地说,提图斯和图拉真的浴场把“金宫”踩在脚下,客观上保护了壁画,但是壁画浮出地面后,终究敌不过自然的磨蚀。现代游客已不复有米开朗琪罗、拉斐尔那辈人的眼福了。

清明的雨

清明的雨

Innombrables sont nos voies,
et nos demeures incertaines. -Saint-John Perse

清明的雨啊,请洗清我的骨骼
我已满面尘垢,伤痕垒垒
请洗清我所有悔恨、所有烦恼和所有忧愁
清明的雨啊,你是万能
请洗净我的身躯-血肉以至灵魂
洗刷冬日残雪的污迹
大地复苏,让我们说声道别
给冗长季候的冬眠
让我重新投生,如候鸟归来时报捷
颤晃着晨风中的窗帘
再给我一张诗琴、一幅明亮的歌喉
让我唱颂春天,唱颂阳光源源不断的施予
还有大地中无穷无尽的宝藏
诗神哟,我怎样抒发肉身的感激?
象绿叶在雨水中频频点首
花朵在春风中阵阵致意
噢!我们的道路数也数不清
清明的雨啊,请洗净我的身躯

我还是难展歌喉,为这天地间的不幸
为这战争与荆棘遍布的土地
狰狞的暴徒们在狂呼着“正义”
阴晦中满目愁容的人们充满窄狭的小径
他们的居所飘泊无定
清明的雨啊,洗净行为主义者的疑虑
洗净正直人们的拘谨
洗净圣者的身影在时光中的尘垢
洗净刽子手手上的血迹
洗净才华横溢的人眼镜上的斑点
洗净趣味高洁的人体面中藏的伪善
洗净残盲人的手、产婆的手、埋尸人的手吧
洗净执法者和大法官的手
洗净一味梦想着绳索和皮鞭按住他人额头的毒手
洗净战士和掘墓人的手
来唱颂往昔的圣教徒,伟大的贤哲们
祈祷让盲人的眼睛闪烁光明
让聋哑人的耳朵和口齿变得清晰

所有的痛苦都要结晶,沐初春的雨
象大地母亲,生育欣欣万类
人生路途漫长,沉弥于安逸会中道而废
一只尚未成年的鸟,除艰难的环境
生存还要面临飞行的挑衅
人却有眼、有口、有耳、有手、有导师和智慧
怎好只一味执着于自行私欲?
画鸟善鸣,人也不能没有自己的行仪
当我无可奈何于谎言的交斛
我无法倾临飞鸟的声音、诗歌和圣洁的旋律
还有亿万年大地吐露的剔透的岩晶
当我还孜孜玩味于偷窃的道理
我甚至梦中不得安宁,噢!白云的悠闲
花朵的温馨,再也不会流进我眼睛
还有,我想就是屠毒生灵
鲜血淋漓的手脚,怎好作答稚童脸上的惊异
麋鹿的眼睛、鬣蜥的眼睛、鱼难合的眼睛
它们都跟我们一样,来世间看一回
都有一颗温暖跳动的心

清明的雨啊,请熄灭我胡乱思绪
我知道这都不切实际 但是
你在清晨的母液中给死者沐浴的人啊
也合该把自己的身心净化一回
一年又一年,年轮急;何处为首,何处为尾?
清明的雨啊,唤醒枯干怠惰的心灵
雨水中,我看见伟大圣教徒的一番苦意
看见伟大的贤哲们额前的光晕
而公众的嘴唇上充满脏话
只在强者的地板上,凭着力量的庇荫
桌旁将列坐那些不曾被人类的酒浆沉醉的人
那些不曾为悔恨与臆想的妖魔玷污的人
那些在喧号中对自己声名毫不在意的人
那些把世界当骨肉,生灵当心血的人
那些发愿救世,在街巷中却寸步难行的人
那些渴望降生于纯净世界的苦难人
他们担得起这大理石桌面的高贵
却离不开强者力量的庇荫

脱去陈旧的外套,让我登上山冈
我的心情一步步平静而开朗
我看见一只鹿,沉睡在雨水中,它安祥的姿态
仿佛就是传说中的鹿王
我看见画鸟的羽毛在雨后更加光洁
它们的鸣声也更清脆
我看见七彩虹霓把天空打扮得如此的秀丽
我闻着雨润山林中洁净的空气
洁净的风吹来幼苗出土时羞嫩的心情
象蛰眠的昆虫春雷一刻惊醒
没有了街巷的嘈杂,也没有梦床的温馨
只有雨水静静地打在泥土上
哗然淙溪冲汇河石的声音
蒙蒙细雨,翻过山岭依旧是清明的雨
冥冥的河神顿息化作雾之仙女
让我们沉默地靠在一起
拒绝言语,风的言语,树的言语,虫与兽的言语
任雨静漱漱下…清明的雨

岩石从漫长的冻季苏醒,唤醒苔藓
叶苞在雨水中抽绿,被雪水浸松软的泥土中
草秧与树芽在一阵阵在拨发
让过去的过去,雨啊,你季节的使者
把岁月的不肩舆交给大地
让大地滋生出诗一般的言语,一页页的树叶啊
大地有无穷无尽的包容力
一直默默承受,象母亲
要有声音!让我作一只大地的笛虚
承受得多一点,就能吹奏出更佳的旋律
把地质史的一切都打磨成宝石
把人类史的一切都提炼成语言的精华-诗
让盏盏彩灯,装饰生命树的空虚
让人类未来的足迹比钻石还要光辉
不能只与恐龙化石类比
让一年四季就这么轮转下去吧
让轮回中的人们能把自己看得更清晰
代代间懂得存恤,生生不息

清明的雨啊,如一串串泪珠
唤醒我即将淡忘的过去
我追忆童年的山冈,那父亲胳臂上的山冈
母亲的河流,那亡灵流过的河流
童年的故乡是圣洁的土壤
梦回不去,幸好有一场清明的雨
才能把身心穿过时空隧道回归
那里的清明总是下雨
扫墓的人扎各类纸房、纸箱、纸衣、钱币和酒食
编炮声轰炸得山谷震响
燃祭的青烟与雨雾交合于天空
阴阳界的人们又作了一次神浸的相会
如一场梦,其寐也魂交
其觉也形开,点亮身心,清清明明
让这雨水也撒向无间地狱
把那燃沸之际的烊铜热铁熄一熄
让不幸的鬼魂也能蒙受雨露的滋润
让亡灵也感觉到春天的降临

让所谓的异教徒邪教徒沐浴春雨
让陷入宗教骑墙派的古往贤哲沐浴春雨
他们将重获阳和春风与春光慈济
让那些一时不能节制自己
那些贪色、贪食、奢侈吝啬、易怒的魂灵沐浴春雨
让无法承受生命而自裁的魂灵沐浴春雨
让同类相残、侮辱上帝自然的鬼魂沐浴春雨
让淫媒诱奸者、阿谀与圣职买卖者鬼魂沐浴春雨
让算命卜卦、贪官污吏鬼魂沐浴春雨
让诱恶者,窃贼和伪君子鬼魂沐浴春雨
让伪造者、离间者鬼魂沐浴春雨
让谋杀亲族者,卖国者鬼魂沐浴春雨
让暗算宾客、出卖恩主者鬼魂沐浴春雨
让尼禄、犹大以至撒但也沐浴春雨
清明的雨啊,再施予毛利人、伊努人、印弟安人的地狱
施予埃及人、巴比伦和波斯人精美大理石地狱
施予印度人、中国人阴惨十八层地狱
施予铁血专制阴晦如黑森林的人间地狱

再把雨露施给世间波及万类
施给中亚戈壁滩绿洲上将乾涸的泉源和坎儿井
施给撒哈拉沙漠坚韧生存的赖草和蜥蜴
施给冬眠中的蛰虫、龟、鳄和盲蛇
施给濡沫的鱼、乾裂地衣和旱眠襄膜中的蟾蜍
施给瘦寒的湖泊、断流的江河和青苗茁壮的秧田
施给洞窟石壁、圣迹和山中古寺
施给尘封的街巷,教堂和博物馆的门窗
施给监狱、收容所、难民营和医院
所有羸弱的身体和精神
施给疲惫乏味的神情,每日循规导矩
单调不变的天气,乾燥的思维和枯竭的灵感
施给过时的学说,伦理、概念与逻辑
让学者们也到春雨中淋一回吧
让执意于狼犬社会权力逐戏的政客们沐雨
让在买卖货币中操劳一生的商人沐雨
让坚守岗位的琴师与工程师沐雨
让贫困无援的诗人艺术家沐雨

清明的雨啊,再洗净善良的人
思想纯正的人眼角的盲点吧
洗净举止优雅的人嘴唇的鳞屑吧
洗净名人要人身体疲惫和行动的迟顿吧
洗净天生幸运者的气盛,经验与财富者的固执
洗净浪游者的空虚和不自信吧
洗净,从更大贮存空间洗净,各民族历史
记传、官方编年、帝王的谕旨和宪章
碑刻法典、公约、盟逝和协定吧
雨啊,洗净一切上古精美的羊皮纸文书
洗净华丽浮词、警句、箴言、优美的段落
精雕细琢的句子,浑然天成的文章
洗尽,从心灵中,洗净对单调忧郁曲调的刻意
洗净对田园牧歌和回旋舞蹈的爱恋
洗净抒发狂喜之情的绝妙诗节
洗净雅典风格的呆板和矫揉造作的浆蜜
洗净对天赋和伟大作品的崇敬吧
雨啊,洗净我无休止的抒情

200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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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时时节雨纷纷,唱诵了一天的法会,酝酿了这么样一篇东西。

匆匆拿出来,多少还有一点兴奋。

诗海无涯,学无止境。无论怎样,算是一段时间学习生活作一个交待
吧。也深深地格了一回“雨”,清明的雨,清清明明。。。

唤醒我多少思绪,又把我的思绪抚平。

叔本华对恶的论述分析,以应吃人讨论

默克写了一篇大论,我胡评两段,显得很浮躁。这里敲一段叔本华的
精彩论述,恰应和易经“遁而不闷”之先见。

此文摘自《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篇:世界作为意志再论第
六十五节-真善之论余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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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在一有机会而没有外力阻拦的时候,总有做出非义之行的
倾向,我们就称他是恶。按我们对于非义的解释,这就叫做这个人不
仅是按生命意志在他身上显现的程度肯定这意志,而是在这肯定中竟
至于否定了那显现于别的个体中的意志。而这又表现于他要求别人的
各种力量为他服务;如果别人和他的意志的趋向对抗,还表现于他要
消灭别人。高度的利己主义是这里的最后根源,而利己主义的本质前
面已分析过了的。这里立即可以看到两件事:第一,在这种人心里透
露出一种过分强烈的,远远超过肯定他自己身体的生命意志;第二,
这种人的认识完全忠实于根据律而局限于个体化原理,呆板地守着由
此原理在他自己本人和所有别人之间所确定的全部区别;所以他单是
求自己的安乐,对于别人的安乐则完全漠然;别人的生存对于他毫不
相干,和他的生存之间有着鸿沟为界。是的,真正说起来,他只是把
别人看作一些没有任何真实性的假面具。--所以这两种特性就是坏
性格的基本因素。

但是,欲求的那种高度激烈性本身就已真接是痛苦的永久根源。第一
,这是因为一切欲求作为欲求说,都是从缺陷,也即是从痛苦中
产生的。(所以一切欲求在刹那间的沉寂,就已正是审美怡悦中的一
个主要因素。从第三篇里还可回忆欲求的这种暂时沉寂,是我们作为
认识的主体,纯粹而不具意志,[即理念的对应物]每次聚精会神于美
的观审时就会出现的。)第二,这是因为事物的因果关系使大部分的
贪求必然不得满足,而意志被阻挠比意志畅遂的机会要多得多,于是
激烈的和大量的欲求也会由此带来激烈的和大量的痛苦。原来一切痛
苦始终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未曾满足的和被阻挠了的欲求。即令是身
体受伤或遭到残害时,肉体的痛苦所以也能够是痛苦,就单是由于身
体不是别的,而是已成为客体的意志本身。--就是这一缘故,就因
为大量而激烈的痛苦是和大量而激烈的欲求分不开的,所以在大恶人
的眉宇之间都打上了内在痛苦的烙印。尽管这些人已经获得一切表面
上的幸福,可是只要不是他们正在欢愉的那一刹那,或是没有伪装的
时候,他们经常有一付不幸的可怜相。从这种内在的痛苦中,从完全
真接是他们本质上的痛苦中,最后甚至还产生一种不是从单纯的自私
出发,而是于自己无利单是基于别人的痛苦的快意,这就是真正的恶
毒。恶毒又可再进而演变为残忍。就恶毒说,别人的痛苦已不再是自
己意志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就是目的本身。下面是对于这一现象更详
细的说明:因为人是最清晰的认识所照明的意志现象,所以他总是拿
现实的,他的意志所感到的满足去和“认识”给他指出的,仅仅只是
可能的满足较量长短。由此就产生妒嫉:自己的每一缺陷都会由于别
人的享受而显得无限地加强了,相反由于知道别人也忍受着同样的缺
陷,则自己的又将为之减轻。凡是人所共有的,和人生不可分的苦难
都不怎么使他们难受,属于气候或整个乡土方面的缺点也是这样。回

忆那些比我们自己的痛苦更大的痛苦会有镇静和止痛的作用,看到别
人的痛苦景象会使自己的痛苦减轻。现在假如一个人有着过份激烈的
意志冲动,他以火热的贪心要攫取一切,以便解除利己主义诛求无厌
的饥渴,而这时又如势所必至的,他一定要经历到一切满足只是表面
上的假象,所获得的东西从未实现过它在我们追求它时所作的诺言-
使强悍固执的意志冲动得到最后的宁静,而是在获得满足之后只是那
愿望改变了自己的形相,又在另一形相之下来折磨人;最后如果这愿
望再没其他形相可变了,意志冲动也没有了已认识到的动机而止于自
身,而现为可怕的荒凉空虚之感,而带来了无可救药的痛苦;如果从
这一切一切之中,那在一般激烈程度上的欲求只是比较轻微地被感到
,也就只产生一般程度的忧郁感;而在另外一人,他已是到了显著恶
毒程度的意志现象,则必然产生一种过强的内在痛苦,永远的不安,
无可救药的创伤;那么,他就要间接来寻求他无力直接获得的慰藉,
也就是要以看到别人的痛苦景象,同时还认为这痛苦是他的势力起了
作用的表现,来缓和自己的痛苦。对于他,别人的痛苦现在已是目的
自身了,已是他可以趁心饱看的一付景色了。真正的残忍现象,嗜血
现象,就是这样产生的。这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如在尼禄,图密善
这些皇帝,非洲那些巫师,罗伯斯庇尔这类人,都可看到。

报仇心理已类似恶毒,它是以怨报怨而不是为将来着想。为将来想那
是惩罚的性质。报仇只单纯是为了已经发生了的,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本身,也就不是为了于已有利,不是以之为手段而是以之为目的,以
便“欣赏”人们自己加于仇人身上的痛苦。使寻仇报复不同于纯粹恶
毒而又可为报仇行为原谅一些子的,是报仇在表面上有些正义意味;
因为这种行动在这里固然是报仇,但如依法执行,也就是在一个集体
中按集体所批准的,事先规定而为众所周知的规则执行,就会是惩罚
,也就会是正义。

除开那已描写过的,和恶毒从同一根子,从极强的意志中产生的,因
而和恶毒分不开的那种痛苦之外,现在还要加上一种与此完全不同的
,特殊的痛苦与恶毒相连在一起。这就是干任何恶毒行为时都可感到
的痛苦,不管这行为是出于自私的单纯非义或是真正的恶毒;而按这
痛苦持续的久暂,就可分别叫做良心不安或良心责备。--谁要是对
于这第四篇前此的内容,尤其是对于篇首已阐明了的那真理,说生命
本身作为意志的写照或镜子,永远是生命意志确实保有的;并且对于
永恒公道的论述--都还记忆犹新的话,那么他就会发觉,按这些考
察说,良心责备除了下述意义外不能有别的意义;即是说良心责备的
内容,抽象说来,就是下述这个内容:--在这内容里人们又区分两
部分,而这两部分又得完全融合一致,必须当作完全统一了的来设想

尽管摩耶之幕是这么严密地蒙蔽着恶人的心窍,即是说尽管这恶人是
这么呆板地局限于个体化原理,以致他根据这一原理把自己本人看作
绝对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中间是由一条鸿沟分开来的;而这种认识
,因为唯有它符合他的利已主义,是利已主义的支柱,所以又是他以
全力抓住不放的,犹如“认识”几乎总是被意志所收买的;--尽管
这样,可是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仍然有一种潜伏的冥悟在蠕动着。所悟
到的是:事物这样的一种秩序究竟只是现象,在本体上可完全是另一回
事。也就是说时间和空间虽是这样把他和其他个人以及这些人所忍受的
无数痛苦,甚至是由于他而忍受的痛苦分开来,把这些显示为和他全
不相干的东西,然而本体上,除开表象及其一些形式不论,显现于所
有他们那些个体中的仍然是同一个生命意志,这生命意志在这里误认
了它自己,拿起自己的武器对付自己。并且当这意志在它的某一现象
中寻求激增了的安乐时,就正是以此把最大的痛苦加于它的另外一些
现象时,而他,这恶人,又恰好是这整个的意志自身,因而他就不仅
是加害者,同时也正是受害人了。把他和受害人的痛苦分开,使他得
以幸免于痛苦的,只是一个以时间和空间为形式的幻梦;如果这幻梦
一旦消逝了,那么,按真实情况说,他就必须以痛苦为代价来抵尝欢
乐。并且一切痛苦,他认为仅仅只是可能的痛苦,都实际的到了作为
生命意志的他身上来了;因为可能性和现实性,时间上和空间上的远和
近只是对于个体的认识,只是借个体化原理才是有区别的;在本体上
却并不是这样。这个真理就是以神话表达的,也就是使之合于根据律
,由此转入现象的形式而以轮回之说表达出来的那一真理;不过这真
理不带任何副产品的最纯净的表现却在那模糊感到而又无可慰藉的痛
苦之中。这痛苦,人们就称为良心不安。--但是,良心不安在此以
外又是从第二个直接的,和那第一个密切联系的“认识”中产生的,

即是由于认识到生命意志在凶恶的个体中用以肯定它自己的强度,远
远超出了它的个体现象之外,以致完全否定了显现于其他个体中的同
一个意志。所以,一个恶棍对于自己的行为那种内心的,要向自己隐
瞒的厌恶和痛恨,除了是模糊地感到个体化原理和由此树立的人我界
限这两者的虚无性,表面性之外,同时包括有对他自己意志的激烈性
、暴力的认识;这种激烈性也就是他用以把握生命,将自己紧紧吸住
在生命上的。正是这生命,它那可怕的一面就是恶棍在被他压迫的人
们的痛苦中所看到的,然而这恶棍又是那么紧密地和这痛苦交织为一
体的,以致恰好是由于这一点,然后作为他更充分地肯定他自己的意
志的那手段才是由他自己发起的最惨酷的事。他认识到自己是生命意
志集中显现的现象,感到自己陷入生命已到什么程度;因为生命有着
无尽的时间和无穷的空间以取消可能性和现实性之间的区别,以使现在
只是他认识到的一切痛苦变为感觉到的痛苦。千百万年的生生不已固
然只在概念中存在,和整个的过去,未来一样;但具有内容的时间,

意志显现的形式,却只是“现在”。时间对于个体是常新的:个体觉
得自己永远是新发生的。原来生命是不能从生命意志分开的,而生命
的形式又只是“现在”。死好比是太阳的西沉(请原谅我又重复使用
这一比喻)。太阳只是看起来好象被黑夜吞噬了,其实它是一切光明
的源泉,不停地在燃烧着,给新的世界带来新的日子;无时不在上升
,无时不在下沉。起和止都只涉及个体,是借助于时间,借助于个体
这现象的形式为了表象而有的。在时间以外的就只有意志,亦即康德
的自在之物,和意志的恰如其分的客体性,亦即柏拉图的理念。因此
自杀并不提供什么解脱:每人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欲求什么,他就必须
也是这个什么;每人是什么,他就正是欲求这个什么。--所以说把
良心刺痛了的,除开那仅仅是感到的认识,认识到使个体分立的表象
之形式的表面性和虚无性之外,还有对于自己意志及其强烈的程度的
自我认识。生活过程编织着验知性格的肖像,这肖像的蓝本则是悟知
性格。恶棍看到这副肖像必然要吃一惊,不管这肖像是以那么庞大的
轮廓织成的,以致这世界得以和他共有一个深恶痛绝之感,或只是以
那么纤细的线条织成的,以致单只有他自己看见,因为同这副肖像有
关的就是他自己。要是性格在它一天不否定它自己的时候,果然不觉
得自己是超然于一切时间之外的,不觉得自己是历尽一切时间而不变
的话,那么,过去的往事,作为单纯的现象就也许是不足轻重的了,

也许就不能使良心不安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过去好久了的
事总还是要压在良心上面。譬如这恳祷:“求主不要使我受试探”,
就等于是说:“不要让我看到我是什么人”。--恶人在他用以肯定
生命的暴力上,在从他加于别人的痛苦中对他显现出来的暴力上,他
估计着和他距离有多远的就正是这意志的放弃或否定,放弃或否定生
命意志也就是对于这世界及其疾苦唯一可能的解脱。他看到自己依附
于这暴力的程度,看到自己是如何牢固地被束缚在这暴力上。在别人
身上认识到的痛苦将不能使他有动于中,他只是掉在生命和感到的痛
苦的手心里。而这一点能否摧毁而克服他意志的激烈性,则尚在未定
之天。

关于恶的意义及其内在本质的这一分析,如果作为单纯的感受,亦即
不作为明确的抽象认识,便是良心不安的内容;并且这一分析,由于
以同样方式考察作为人类意志的属性的善,和在最后由于考察这属性
达到最高程度之后,从这属性中产生彻底的无欲和神圣性,就会获得
更大的明确性和完整性,这是因为相反的对立面总是互相阐发的,斯
宾诺莎说得非常好:“白昼既显示它自己,同时也显示了黑夜”。

===

(本来这些道理在中国哲学,佛教哲学中都不少,借叔本华的口说出来
,有白话文的难言之隐。另外叔氏的概念不多,体系优美。-xw)

陶潜的墓照(外三首诗)

“责子”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乞食”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
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
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
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
感子漂母意,愧我非韩才。
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挽歌” (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乞食中提到韩信漂母之事,只是一般贫寒图报。上回胡文中引伸,恐
怕是陈平的一桩逸事,倒有些晕色。

陶墓在庐山西南麓,置身海军后勤部属地,游客止步,倒也留一份清
静。陈寅恪的墓可是清静不了的,难怪他生前也爱发牢骚。

墓碑上藤状植物为有名的薛荔,又叫鬼馒头。屈元有诗:若有人兮山
之阿,被薛荔带女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