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July 2004

大都会歌剧院

赋格文章中谈到林肯中心,让我想起大都会的两桩旧事:

1>

一九零三年,“康里德大都会歌剧公司”采用股东制,在此期间,许多已成名的
歌唱家加入了公司,如帮奇(Bonci)、卡鲁索(E.Caruso)、夏里亚宾(Charliapin)、法拉尔(Farrar)、弗雷姆斯塔特(Fremstad),还有指挥
家马勒(Mahler)、莫特尔(Mottl)等。

康里德对于演员个人固然努力争取,对于团体的制作尤其重视,因此在服装、道
具、舞台设计、布景、灯光等各方面都有长足的进展。在他五年任期内,有两件
极重大的事是《帕西法尔》和《莎乐美》二剧在美国的首次公演。每一次都引起
了社会大众的高度注意,并激起了热烈的情绪。

《帕西法尔》的演出在先,立即引发了全国性的争论,因为这是该剧在拜鲁伊特
以外的地区首次上演,而大家都知道《帕西法尔》一剧,是瓦格纳专为他自己的
歌剧院而写的。当拜鲁伊特歌院的代表来美制止该剧的演出时,纽约乐坛分为两
派意见,有些人站在瓦格纳的遗孀柯西玛一边,有些人则认为这是一件艺术作品
,应属于全世界国际性的作品。涉讼结果,康里德获胜,演出的广告,对全国爱
好歌剧的人士,实是莫大的喜讯。于是一列特别预备的火车,于一九零三年十二
月四日,自芝加哥驶向纽约。这次演出,无论在艺术上和金钱上,都非常成功。

自第一日登台至该季之终,《帕西法尔》一剧,是戏剧节中最受欢迎的一出歌剧
,观众场场爆满。一共演了十一次,总收入二十万美元以上。

一九零七年一月二十二日,《莎乐美》的首演,也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一位
正直君子跑来责备康里德,不该让这种淫亵的歌剧搬上舞台,教会人士和新闻界
也同声附和,攻击康里德不遗余力。

第二次演出尚未上台,大都会歌剧院的几位主任,共同会商结果,认为如继续上
演该剧,势必损害公司利益,于是将该剧自节目中剔除。康里德任期内虽经过两
次风波,但赏心乐目的事也不少,比如洪佩尔丁克(Humferdinck)、普契尼(Puccini)曾先后受邀前来参加自己的歌剧演出。

至于《希巴皇后》、《蝙蝠》、《吉普赛男爵》三剧的制作,则极尽豪华之能事
,给世界歌剧乐坛又创下典范。

2>

创办歌剧院是赔本生意,何况设备必须郁着时代革新,一切的新陈代谢无不需要
经费。虽然福特基金会多次资助,到后来又落到洛克菲勒和他的侄儿肩上。开支
浩大,年年亏损,因此不得不和纽约的其他音乐团体合作,先后组织音乐艺术中
心发展委员会,及发起林肯中心。一九六六年春天,林肯中心新院落成,四月十
一日,先由学生试演,无论灯光,音响都远胜旧剧院,大家感到满意。

新建的大都会歌剧院,于六六年九月十六日举行落成典礼,这天晚上,衣香鬓影
、车水马龙,四千多名参与此一机会难逢的盛会中,有很多社会名流,外交官员
和政界显要。贵宾席上还有美国和菲律宾总统夫人。

新院建筑为时四年,一切设备全是最新最好的,建筑费用近五千万美无。建筑师
就是兴建联合国大厦的华莱士*夏里逊。舞台宽度一百英尺,深度八十英尺,乐
队的座席可容一百一十名乐师。布景场和化装室的面积,比旧剧院大了十倍。

首晚演出的是莎翁名著改编的《埃及艳后》。

尼采论卡门

昨天,你相信吗?我第二十次听了比才的杰作。我又一次怀着温柔的敬意参加了
音乐会,又一次没有跑开。我竟然没有觉得不耐烦,这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样一部作品让人完整!听了它的人几乎也成了一部“杰作”。事实上每一次听
完《卡门》的时候,我都感觉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是一个哲学家,是一个更好的
哲学家:我变得宽容、快乐、普通,而又安宁。在一个地方一直坐五个小时--
这是走向神圣的第一步!

比才的音乐是我现在惟一能忍受以的音乐,人们会允许我这样说吗?而那些现在
风行一时的其他音乐--瓦格纳式的音乐,却野蛮、做作、“不够细致”,而这
正是这种音乐能一下子抓住现代人三种感官的原因。瓦格纳式的管弦乐配器猛烈
地侵袭了我!我称之为“塞洛库”。听这种音乐时我浑身都出令人讨厌的汗,所
有的好心情和好天气都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比才的音乐在我听来很完美。它来得轻松、来得优雅、来得时尚。它可爱,它并
不让人出汗。“所有好的必定是轻松的,所有神圣的必定有着轻盈的步子”:这
是我审美的第一准则。这一音乐是淘气的、精致的、又是宿命的:因而它也是流
行的,它的优雅属于一个民族,而不仅仅属于个人。它丰富,它明确,它建设,
它生成,它完整:就是在这种意义上它与音乐中的息肉,与“没完的旋律”形成
对比。在此之前,舞台上还上演过比这更悲惨、更痛苦的事件吗?

而这一切又是怎样做到的呢?没有装神弄鬼!没有污七八糟的弄虚作假!比才的
音乐完全不是那种宏大辉煌风格的谎言。总而言之:这一音乐肯定了听众和音乐
家同样聪明而这正是站到了瓦格纳的反面;除了其他的一些名头外,瓦格纳绝对
是这世上最无礼的天才(他把我们当作是……他反复地重复着,我们于是变得绝
望,最后竟至于相信了他)。

再重申一次:当比才的音乐开始向我说话时,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好
的音乐家,一个更好的听众。还可能有更好的聆听方式吗?我甚至用耳朵在这音
乐的背后探听。我听到了它的第一起因,似乎在它出生时我就在助产了。在这大
胆音乐带来的恐慌面前我颤拦了,那些欢快的场面让我狂喜不已,这些甚至是比
才自己也不能驾驭得了的。而且奇怪的是,听的过程中我并没有用过脑子,或者
说我并不明了我到底对它作了多少思考。因为那时正有其他一些想法在我的脑海
中漫游……

可曾有人注意过么,音乐能解放人的灵魂?音乐能给思想插上翅膀?一个人越是
一个音乐家,就越是一个哲学家?灰暗的抽象的天空被闪电所照亮,那光亮是如
此之强,使得一切细节都无处遁藏,人因而能发现问题,因而能从山顶鸟瞰世界
。正是藉此我发现了哲学的病症,而且突然地答案落入了我的囊中,一小阵冰雹
过后,那些深奥的问题一下子都解决了。

我是在哪儿呢?比才让我更有创造力。好的东西总是让我更有创造力。除此之外
,我不感激任何其他的事物;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其他评判好坏的标准。

摘自《尼采反对瓦格纳》第一章

=====

“塞洛库”:南欧的一种闷热、带雨的风。

纪昀与康德(张宇燕)

纪昀与康德

南方周末   2004-07-29 16:00:17

  张宇燕

  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纪昀和康德,各自给出了善恶的判定标准,一个可称之为“问心无愧”原则,一个可称之为“由己及人”原则。两人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年来我断断续续地研读了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原理》(以下简称《原理》)。此书被誉为一本“真正伟大的小书”(全书不足六万字),它对西方思想界的影响之深刻,远在柏拉图《国家篇》和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之上。感慨之余,我又鬼使神差地联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同样是活跃在18世纪的人写的书,那就是纪昀(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以下简称《笔记》,中国华侨出版社1994年版),一本“叙事简,说理透,不乖于风教,有益于劝惩”,被后人赞誉为“小说之魁”的载道文集。

  据蔡元培先生讲,清代最流行的小说有三:《石头记》、《聊斋志异》和《笔记》。记得上学时我也是把《笔记》当成小说读的,欣赏的是纪晓岚漂亮的文笔和高超的讲故事本领。在《笔记·槐西杂志一》中,纪先生提到了这样一段“轶事”。一天晚上,微月朦胧,他“散步岸上,见二人坐柳下对谈”。便凑上前去聆听。后发觉两位谈的尽是些阴曹地府的“幽冥事”,他就怀疑是遇上鬼了,心中不免恐慌,“瑟缩欲遁”。二位见状阻拦说:“你不要害怕,我们俩一个是‘走无常’,一个是‘能见鬼’,而我们本身并不是鬼。”所谓“走无常”,特指传说中的一类人,他们走在路上会忽然倒地“死”去,过一段时间后又再次醒来,恢复如初。据说这是阴间鬼吏不够用时暂借阳间活人帮忙的缘故。至于“能见鬼”,我猜测可能是指具有“开天眼”之类特异功能的人。打消了恐惧后,纪昀就留了下来,并一直听他们聊到深夜,所议之事大抵是因果报应之类。见此,充满好奇心的纪昀问道:“阴曹的冥司断案时,究竟是以儒家之理为根据呢,还是以佛家之理为尺度?”“走无常”回答说:“你无须问此,只须问问自己的心即可。问心无愧,即阴律所谓善;问心有愧,即阴律所谓恶。孰是孰非,阴间阳间一个道理,何分儒与佛乎?”听罢此话,纪昀思忖:“其说平易,绝非巫士所言。”

  纪昀是乾隆皇帝的文臣才子。乾隆一朝,表面看一派盛世气象,但清帝国的颓败衰落已露端倪。按照《纪昀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作者周积明的归纳,当时的清帝国“内囊腐烂”主要有如下表现:一、“吏制废弛,官常大坏”;二、众多奴婢遭到“饥寒切于中、鞭扑加于外”的非人待遇;三、“风气日薄,人情日巧,吊诡出奇,一切世事心计,皆出古人之上”。面对如此“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横暴,民俗亦率奸盗诈伪”的世道,痛心疾首之余,纪昀作《笔记》,讲述了近1200则狐鬼故事,其良苦用心,正如鲁迅先生所讲,在于借“测鬼神之情状”,来“发人间之幽微”,也就是“托狐鬼以抒己见”,希冀人人“问心无愧”。何谓“愧”?愧者,心中有鬼也;人何以心中有鬼?皆因对他人做下亏心事;而所谓“亏心事”,则不外乎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简而言之,纪晓岚的社会整合思路是:“儒所不及,道佛补之”。其具体实施“方案”,就是所谓“神道设教”,即通过对鬼神的崇拜来教化大众。在这样的背景下,纪晓岚借助“心有愧否”的标准,鼓吹“是非皆出于心、阴幽阳明一理、善恶各有报应”的理念,倡导“劝惩、薄俗、敦睦”之价值,以求规范世人的行为。

  再说康德。尽管与康德的论证路径背道而驰,但为了理解的方便,我还是打算从《原理》提到的四个名人的例子中引申出他的道德原则。第一个人经历了一系列无可逃脱的邪恶事件后,心灰意冷、厌倦生活,在没有丧失理性时作出了自杀的决定。他的行为准则是:“当延长生命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而不是更多的满足时,缩短生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第二个人穷困潦倒前途渺茫,以至于必须借钱才能渡过难关。尽管根本无力偿还,但考虑到如果不作出到时还钱的承诺就借不到钱,他终究作出了无法兑现的承诺。第三个人受过良好教育,多才多艺,而且还有充分的机会。可他却宁愿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而不愿发挥自身的才干。第四个人万事如意,自认为对谁都一无所求,对谁都既不羡慕也无嫉妒,因而面对别人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挣扎时冷漠无情、无动于衷。针对这四个人的态度和选择,康德提出的问题是:他们的行为道德吗?回答全都是否定的。“缩短生命”和“以通过情感促使生命提高为职责的自然”之间互不相容。凭借虚假承诺而获益的行为如果人人效仿,便没人能占到便宜。有理性的才华横溢者,必然愿意把自己的才能从各个不同的方面发挥出来。最后,在许多情况下,一个人需要别人的爱和同情。

  从康德对这“四位名人”的行为道德与否的判定中,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出他所推崇的道德行为的四个原则:必须符合“自然”的“职责”;必须没有逻辑矛盾;必须出于个人的自愿;必须能够满足人的需要。一言以蔽之,四人行为之所以不道德,在于他们所遵循的原则有悖于上述四原则,因而无法成为普遍规律。这里所说的“普遍规律”,就是康德心目中的“定言命令”,也就是“我们应该为服从而服从的规律”:“除非我愿意我的准则也变成一条普遍规律,否则我不应行为。”这是道德的第一公式,是一切特殊道德规律和日常道德判断的最后条件。除此之外的一切道德规律必须由它派生。在康德的词典里,“我愿意”和“我服从”,意味着一种尊重普遍规律的天然“责任”。只有“出于责任”的行为才可能是道德的。在他那里,道德行为的判定根据,只和行为者所遵循的准则有关,而和行为的实际结果或期望的结果无关,也和行为意图或动机的善良与否无关,还和被人们普遍称颂的各种“美德”无关,更和人们的感觉经验无关。康德对道德的阐述以理性为基础,而“理性”在这里是指这样一种认识:心灵在积极地按照它所能知道和理解的原则活动着,同时这些具有先天性质的原则可以被揭示出来和被理解。对道德原则的这种“先天”或“纯粹”意义上的探讨,便是所谓的“道德形而
上学”。

  纪晓岚和康德各自给出了道德或善恶的判定标准:一个可称之为“问心无愧原则”,另一个我叫做“由己及人原则”。他们两人的叙述方式也完全不同。纪晓岚是一位演说高手。他用一千多个或道听途说、或亲身经历、抑或精心构造的美妙故事,借助归纳的力量,来影响他的读者。而康德的叙述则完全是抽象的、演绎的,以致为了有效地理解,我不得不依靠他偶尔列举的例子。两人之间的另一明显区别在于,纪晓岚在写作时看似心平气和、不愠不火,可内心却激荡着对现实的痛心疾首,并时时浸透出某种无奈感。因而他的文字是批判性的、拯救性的,态度是积极入世的。相比之下,康德倒是显得雄心勃勃,上来就构建恢宏的理论大厦,摆出一副不从源头找出最基本原则就不罢休的架势。然而他的内心却是平静的,用环环相扣的推理,讨论普通原则所赖以存在的根本,其态度从相当意义上讲是出世的。如果套用布坎南在《原则政治而非利益政治——通向非歧视性民主》(社科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中所作的分类,纪晓岚显然倾向于“利益政治”,因为他试图用因果报应来诱导和警示世人,而康德则无疑属于推崇“原则政治”的一族,亦即政治源于普遍原则,其目标也在于捍卫那些最一般的原则。这一点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又一点不同。当然,所有的区别,根源之一恐怕和两人的身份迥异有很大关系:一位是王朝重臣,另一位是大学教书匠。

  虽说他们生活在两个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但其间却有不少相通之处。除了都关注道德问题之外,他们还“心有灵犀一点通”。问心无愧中的“心”是指什么?显然这颗“心”不是生理学、而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心”,简单来讲它涉及的是每个个人观念中的做人原则,具体而言它事关正义法则。按照同时代的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国社科出版社2003年版)里的说法,最神圣的正义法则,就是那些旨在保护我们自己和我们邻居生命与健康、财产与占有物、个人权利或契约的法则。依据康德的“由己及人原则”,斯密的正义法则显然符合道德的定义,其区别只是后者的覆盖面狭窄一些罢了。在这里,一旦把“心”还原成正义法则,纪昀和康德之间的距离至少是被大大地拉近了。

  不仅如此。在纪晓岚那里,尽管“心”最终可以归结为普遍原则,但“问心无愧”的主体还是个人,触及的焦点是个人之间的关系,强调的是个人对自身行为后果的责任。这样一种思想倾向,无疑带有明显的方法论个人主义色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传统中国版的个人主义”。在康德那里,虽然涉及的只是“形而上原理”,但进行判断、采取行动、并最终对后果负责的,同样是个人。

  这里我讲两句题外话。纪晓岚在道德建设和针砭时弊上的努力可谓殚精竭虑,但时人和后人似乎并没有完全拿他的诱导和警示当回事,大清帝国初期的繁荣强大,随即变成了“落日的辉煌”,接下来的那段历史就越来越惨不忍睹了。纪晓岚的“道佛补之”努力失败了,其根子或许还在那“儒所不足”上。当社会发生史无前例的深刻变化时,当面对的不再是传统的外患,而是在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上均脱胎换骨了的西方列强时,儒释道的局限性便暴露无遗了。不过和纪晓岚比起来,康德说教的约束力也极其有限,其后代同胞纳粹党人的所作所为便是典型的例子。当然,无论是纪昀还是康德,都不必对此负责。我在此提及这些,不过是想表达一种感觉:伟大的思想在现实的利益面前,有时或经常显得苍白无力。再有,面对康德阐述的“由己及人原理”,但凡受到中国文化熏陶的人,都很容易、也很自然地会联想起孔子在《论语》中的讲那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说它们提出的时间相差两千年,提出的地理与文化环境不同,表述的方式各异,但就精神实质讲,则如出一辙。这多少验证了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学林出版社1987年版)中讲的中国“文化早熟现象”。

  在写这篇短文之前,我也只是粗略地知道纪昀和康德大致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为了准确,也是出于好奇,动笔后我特意查了一下他们的出生年月。没想到这一查倒真是应验了“无巧不成书”那句俗话:康德居然和纪昀同岁,均生于1724年(斯密只比他俩大一岁)!康德卒于1804年,纪昀仅比康德晚一年辞世。更有趣的是,他们在人生旅途上迈出的“决定性”一步,也是在一两年之间。1754(乾隆十九年)纪昀中进士入翰林,一年后私人教师康德被聘为哥尼斯堡专科学校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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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的小说有的说理太愚腐,有些道理点到即可,何必要千万遍重复呢?

康德的见识要大方一些,难怪他能写那么多事情。

康德不出门,但颇爱读游记。这恐怕是康德爱读游记的缘故。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赋格)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南方周末   2004-07-29 16:04:11

  在罗马坐地铁,隧道穿过的其实是两千年前的街市和楼宇。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罗马的输水道和喷泉为市民提供了两千多年的“自来水” 赋格/图 

  卫星城EUR的法西斯建筑“方形角斗场”(上图,赋格/图)不但令人联想到古罗马大角斗场的连续拱券结构,还强烈地指涉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德·契里柯的作品,如《政治家的忧郁》(下图,作于1913年)。

  “世界遗产”系列报道之一

  □赋格

  墨索里尼的铁锹和铲子

  有一年冬天,我在罗马跑一个小型的亚洲影展时结识了德国游客马克斯。恰巧我们都是费里尼的影迷,两人便结伴去罗马东南郊的电影城(Cinecittà)“朝圣”。那天下午,地铁经过圣约翰车站时,马克斯忽然手指车窗外的隧道,对我说:“你能想象吗,罗马地铁穿越的实际上是两千年前的楼房和街道?”

  我敢说,彼时彼刻,马克斯的脑子里肯定正播放着费里尼摄于1972年的《罗马》:

  工程车在罗马的地下掘进。钻头过处,砖墙轰然坍塌,露出一个洞口。工人防护帽上的矿灯照亮了洞中的古罗马壁画。那些在地下沉睡了两千年的画中人物,个个栩栩如生,令现代人目瞪口呆。可谁知这壁画一见光就迅速褪色,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费里尼的这幕戏纯属虚构,罗马地铁在建设过程中不断遭遇古罗马遗址,却是实有其事。1970年代初,客居罗马的美国作家埃利诺·克拉克在《罗马与别墅》一书的“再版前言”中记述,罗马地铁是在地面交通已趋疯狂的状况下,才不得不动工修建的。据说,钻头遇到古罗马遗址是家常便饭,一旦发生情况,施工人员往往瞒而不报,有时甚至快速破坏现场,以免文物考古部门得知消息,阻挠工程进展。但是风声还是经常走漏出去,于是罗马地铁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改道。

  在费里尼的影片中,工程指挥自嘲地对旁人说:“我都快成考古专家了。”尽管他认为罗马的地层神秘莫测,经验告诉他,隧道每向前推进大约500米,就会与某个未知的古罗马建筑物发生亲密接触。

  从1970年代至今,罗马始终只有两条地铁,A线、B线,在罗马版图上画出一个大大的“×”。如此稀疏的地铁线路,在欧洲大都市里绝无仅有,即便是意大利,城市规模远小于罗马的米兰、那不勒斯,地铁的数目和涵盖范围也超过了罗马。个中原因,当然是为了保护罗马地下难以计数的尚未发掘的古罗马遗址。

  在罗马修地铁,用克拉克女士的话来形容,是“一场现代对古代的战斗”。

  如果考察一番20世纪的罗马现代史,与古代最激烈的战斗并非发生在修建地铁的1970年代,而是墨索里尼掌权的法西斯时代。

  “墨索里尼的铁锹和铲子”已经是一句成语了。法西斯的铁锹一方面大力挖掘罗马帝国的废墟,让倒塌的断柱断墙粘合、重新竖立,另一方面又铲掉了古罗马广场、大角斗场、圆形剧场遗址周边大片的16、17世纪建筑,铲掉了古代帝国到现代之间的过渡记忆。在墨索里尼的指挥下,帝国广场包括恺撒、奥古斯都、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各朝各代的公共建筑群被系统地发掘整理,但是很快又被一条新建的大道覆盖。这条大道,墨索里尼命名为帝国大道,把古罗马大角斗场和他的府邸威尼斯宫连成一条直线。墨索里尼本人经常出现在威尼斯宫的窗前检阅他的部队。

  一边致力于考古发掘,保护古迹,一边在破坏和拆建,两种做法其实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宣传法西斯帝国的意识形态。帝国大道之所以存在,并且把古罗马帝国的象征物大角斗场和法西斯政权的象征物威尼斯宫连为一线,就是要与古代帝国遥相呼应,呼唤昔日的荣耀。

  与帝国之荣耀无关的城市记忆,却成了墨索里尼铁锹下的牺牲品。

  帝国大道的一面墙上有一组三幅黄铜和石块镶嵌的古罗马地图,按时间顺序画出罗马从建城到共和时期再到帝国盛期的疆域变迁:罗马从台伯河边的七丘扩张到拉丁半岛,乃至囊括整个地中海世界,把地中海变成帝国的“内湖”。

  乌托邦缘何迷人

  法西斯倒台后,帝国大道更名为帝国广场大道,现在仍是罗马的交通要道之一。它从斜刺里插入帝国广场考古区,恺撒广场大部分落在路的一侧,图拉真广场、图拉真市场被隔离到另一侧,而紧邻恺撒广场和图拉真广场的奥古斯都广场基本上被压到了马路底下,因此极难辨清这三个历史时期的建筑群之间有何关联。帝国广场大道是一条粗暴的轴线,它遮蔽了帝国广场的内在联系,却突出了大角斗场和威尼斯宫的联系———一座罗马帝国建筑,一座文艺复兴建筑,本来并无关联,经墨索里尼这一改写,竟成了法西斯的政治符号。

  目前帝国广场的发掘仍在进行中。游客可以从帝国广场大道上俯看下面的废墟,一些区域还允许在导游带领下进入参观。至于帝国广场大道这个法西斯时代的遗产,是否应该拆除,还帝国广场以完整面貌,一直有“拆”和“不拆”两种声音。现在来看,它至少还会继续存在一段时间。

  除去帝国广场大道,墨索里尼对罗马的涂改主要是在旧城范围之外。罗马南郊有个建于1940年代初的卫星城EUR(罗马世界博览会的简称),位于地铁B线终点,这里的街道和建筑全部经过统一规划,一律是鲜明的法西斯风格。最著名的一幢建筑是俗称“方形角斗场”的“意大利劳动文化宫”,其四个立面叠满整齐一致的假拱,令人不能不联想到古罗马水道桥和大角斗场的连续拱券结构。然而这些不具备承重功能、仅有装饰作用的假拱,遮挡了建筑的内部构造,与古罗马大角斗场那些通透的圆拱截然不同。法西斯式建筑往往带有一种特殊的整齐、洁净感,那种冰冷的整洁给人消毒剂的感觉,了无生气,没有人味儿。

  EUR原计划将成为1942年罗马国际博览会的所在地,但是法西斯的战败使这个博览会永远没有付诸实现。EUR建筑群在战后改为办公楼、博物馆,功能变了,但外观上仍旧强烈地投射出法西斯的意识形态和审美趣味。

  有趣的是,法西斯的审美观并非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它也有它的文化传承。EUR的建筑景观除了让我想到古罗马的拱券,还使我强烈地回忆起20世纪初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乔吉奥·德·契里柯(GiorgioDeChirico)的一些早期作品。诸如《预言者的酬报》、《一条街的神秘与忧郁》、《扰乱人心的缪斯》等画作,画面上总少不了“方形角斗场”那种令人恐惧的假拱,或许这是一个巧合?法西斯的建筑好像应验了德·契里柯画中传达出来的梦魇般的恐怖,艺术家的敏锐预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20多年后出现的EUR,几乎就是某种“预言者的酬报”了。

  在《迷人的法西斯》一文中,苏珊·桑塔格以其惯有的锋利笔触指出,法西斯视觉艺术所表现的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美学观点———对“崇高”的拜物式迷恋,对异己、对怀疑精神的排斥。

  如果抛开理想主义所导致的恐怖,法西斯建筑也是现代主义“简洁为美”理念的一种代表。“方形角斗场”的连续假拱在一些战后建筑上仍能见到,比如建于1950年代的罗马特米尼火车总站,两个侧立面就布满了成排的假拱,又比如同样建于1950年代的纽约林肯中心大都会歌剧院。所有这些建筑,都应该放置在一个更大的历史图景中观照。

  战后罗马没有以墨索里尼式的铁锹和铲子还治其建筑遗产,这是罗马的宽容精神的体现。

  罗马,一辈子是不够的

  电影城已经衰落了。1936年,墨索里尼在电影城埋下第一块奠基石,20年后这里的摄影棚成为“台伯河边的好莱坞”。但是,意大利电影业最终还是被好莱坞挤垮,电影城现在已沦为电视剧和广告的拍摄棚。在电影城的高墙下,我和马克斯谈起费里尼电影所表现的1960-1970年代的罗马。

  按照费里尼的描述,那是一个狂乱不安的时代。摄于1960年的影片《甜蜜的生活》的开头是这样一组镜头:直升飞机衔着一座基督巨像,从古罗马水道桥废墟上空掠过,紧随其后的是另一架直升飞机,里面坐着几个喋喋不休的记者。这组镜头言简意赅地点明了罗马先后作为古代帝都和天主教世界中心的地位,并且说明,一个以蓬勃发展的大众传媒为代表的急躁时代已经降临。

  克拉克女士对过度的旅游开发忧心忡忡。她在罗马“锁链中的圣彼得”教堂看到,密密层层的小商贩挡住了教堂的大门,冲破重围后,在教堂内又将遭遇密密层层的团队游客。太多的人,使米开朗琪罗的摩西像显得小得可笑,更谈不上有什么艺术感染力了。

  1970年代初,巴贝里尼广场上满是凌乱的巨幅广告牌,17世纪贝尼尼雕刻的著名的海神喷泉淹没在车水马龙中,因开凿地铁,地下输水道遭到破坏,海神喷泉断了水,呈干枯状态。克拉克写道:应该把海神喷泉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免受糟蹋。但她立刻又说,不能这样做,因为挪走喷泉就使它丧失了地标的作用,更何况广场旁边有条街道就叫“海神路”,没有了海神喷泉,这个路名就失去意义了。

  今天的巴贝里尼广场仍是罗马的一处著名地标,人们在这里约会、泡酒吧、看电影,海神喷泉的水柱长流不息,继续给广场带来活力。

  据我观察,“锁链中的圣彼得”教堂门外除了若干礼貌的乞讨者外,不见任何小摊小贩,米开朗琪罗的摩西像也没有让花花绿绿轰轰烈烈的游客包围。

  1958年,小说《哈德良回忆录》的作者玛格丽特·尤瑟纳尔重访距离罗马城35公里的哈德良别墅时,发现别墅在进行必要的修复和加固时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装饰,大片的橄榄树被砍掉了,让位给一个热闹的停车场和一个像集市似的小吃店。她警告说,对古代遗迹的修复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美消失了,真也消失了”。

  但据陈志华先生记载,1980年代他造访哈德良别墅时,到别墅去的汽车站上贴着一份告示,请游客自带干粮。古迹景区没有商店、餐厅,不提供餐饮服务。我后来两次去别墅参观,虽然没有看见“自带干粮”的告示,景区里也确实没有发现“集市似的小吃店”。

  这说明急躁时代的破坏性心态最终没有占上风。

  罗马旧城中心及梵蒂冈(主要指古罗马及教皇时代的古迹建筑)在1980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1990年,该项目由公元3世纪的奥勒里安城墙所框定的罗马古城,扩大到17世纪教皇乌尔班八世的领地范围,把原先落在古城墙外的一些重要古迹如“城外的圣保罗”教堂等也包括在保护名单内。

  罗马城外约100公里范围内,拉齐奥大区境内另有三处世界文化遗产:蒂沃利的埃斯特别墅、哈德良别墅、切维泰利和塔奎尼亚的伊特鲁里亚文明遗址,其中切维泰利和塔奎尼亚在今年6月苏州世界遗产委员会大会上刚刚“申遗”成功。四处世界遗产,使罗马及周边区域成为世界上遗产地最密集的地区。

  俗话说,“罗马,一辈子不够活”。的确,仅是领略罗马地面上看得见的文化遗迹,哪怕穷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也怎么都不够,更不必说那些室内(博物馆、教堂、宫殿、府邸内部)和地下的遗产了。罗马这个城市让我感触至深的,倒不是那无以计数的建筑、艺术精品,而是罗马人生活在历史记忆中的那份自然。随便举个例子,罗马有座不甚出名的“四喷泉”,实际上是四座不大的喷泉,分别坐落在一处十字路口的四角。喷泉的形象是四位神话角色,两男两女,各代表春夏秋冬四季。那个路口地处罗马七丘之一奎利那雷山的制高点,在整个罗马旧城地势最高。向四处看,下陷的街道在房屋夹峙下如同四道地峡,往东可以望见古城门,另外三个方向均有一座方尖碑,它们原是古罗马征服埃及时的战利品,后被教皇镶上十字架而成了基督教的纪念碑。这样的景观数百年不变。而街道的布局,更是保留了两千年前的城市脉络。

  我想要说的是“四喷泉”本身。我多次看见,附近的居民或劳作者在这里休息、洗脸,或是拿着水瓶到喷泉上汲水。泉水来自五六十公里外的山区,公元1世纪,克劳迪乌斯皇帝在位时修筑了一条输水道,为这一带的市民提供“自来水”。哥特人入侵时水道曾遭到毁坏,17世纪教皇格里高利八世时它被修复,后又毁坏,再次被修复……几十公里和两千年,来自同一源头的泉水就这样反复滋养着罗马市民,融入人的现实体验。人的肉体生命是非常有限的,持续性的城市肌理却能延续人的记忆。罗马给我们的教益是:这种持续性需要一代代人的悉心维护才能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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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去拉布拉多,一路不小心就踏过好几个世界自然/文化遗产。

这联合国一天天签发遗产证,不久就会签到我家门口的大山。因为这
山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里提到过,也能成为遗产嘛!

忧郁颂(尼采)

忧郁颂 

忧郁啊,请你不要责怪我,
我削尖我的鹅毛笔来歌颂你,
我把头低垂到滕盖上面、
像隐士般坐在树墩上歌颂你。
你常看到我,昨天也曾有多次,
坐在上午的炎热的阳光里:
兀鹫向谷中发出贪婪的叫声,
它梦想着枯木桩上的腐尸。

粗野的禽鸟,你弄错了,尽管我
在我的木块上休息,象木乃伊一样!
你没看到我眼睛,它还充满喜气、
在转来转去,高傲而得意洋洋。
尽管它不能到达你那样的高处,
不能眺望最遥远的云海波浪,
它却因此而沉得更深,以便
象电光般把自身中存在的深渊照亮。

我就这样常坐在深深的荒漠之中,
丑陋地弯着身体,象献祭的野蛮人,
而且总是在惦念着你,忧郁啊,
象个忏悔者,尽管我年纪轻轻!
我就这样坐着,欣看兀鹫的飞翔,
欣闻滚滚的雪崩发出轰隆之声,
你毫无世人的虚伪,对我说出
真情实话,面色却严肃得骇人。

你这具有岩石野性的严厉的女神,
你这位女友,爱出现在我的身旁;
你威胁地指给我看兀鹫的行踪
和那要毁灭我的雪崩的欲望,
四周飘荡着咬牙切齿的杀机:
要强夺生命的充满痛苦的渴望!
在坚硬的岩石上面,花儿在那里
怀念着蝴蝶,象进行诱惑一样,

这一切就是我──我战战兢兢地感到──
受到诱惑的蝴蝶,孤独的花枝,
那兀鹫和那湍急奔流的冰溪,
暴风的怒吼──一切都是为了荣耀你,
赫赫的女神,我对你深弯着身子,
头垂到膝上,哼一首恐怖的赞美诗,
只是为了荣耀你,我才渴望着
生命、生命、生命,坚定不移!

恶意的女神,请你不要责怪我,
我编造优美的诗句将你裹起。
你露出可怕的脸色走近谁,谁就发抖,
你向谁伸出恶意的右手,谁就战栗。
我在这里发抖着,哼一首一首的歌,
以一种有节奏的姿势战栗地跳起:
墨水在流动,削尖的笔在挥写──
啊,女神,女神,让我──让我独行其是!

尼采的三首歌

深夜暴雨之后

现在,你象雾幕一样,
阴郁的女神,悬挂在我的窗口。
惨白的雪花纷乱飞扬,
汹涌的溪流訇然长吼。

呵!那突然闪亮的电弧,
那桀骜不驯的雷鸣,
那山谷的瘴气,女巫,
是你在把死亡的毒液浇淋!

午夜时分,我颤栗着倾听
你的欢喊和悲号,
看炯炯怒眸,看雷霆
威严地把正义之剑拨出剑鞘。

你就这样走向我凄凉的眠床,
全副武装,刀光闪烁,
用矿石的锁链敲击寒窗,
对我喝斥:“听着,我是什么!

“我是伟大永生的亚玛逊女,
绝不怯弱、驯良和温柔,
我是有大丈夫的仇恨和冷嘲的女战士
既是女中豪杰,又是母兽!

“我足迹所到之处一片尸体,
我的眼睛射出愤怒的烈火,
我的头脑恶毒--现在下跪吧!祈告
或腐烂吧,蛆虫!熄灭吧,鬼火”

1871

漂泊者

一个漂泊者彻夜赶路
迈着坚定的脚步;
他的伴侣是--
绵亘的高原和弯曲的峡谷。
夜色多么美丽--
可他健步向前,不肯歇停
不知道他的路通向哪里。

一只鸟儿彻夜唱歌;
“鸟儿呵,你这是何苦!
你何苦要阻留我的心和脚,
向我诉说甜蜜的隐衷和烦恼。
使我不得不站住,
不得不倾听--
你何苦要用歌和问候把我诱扰?”-

可爱的鸟儿悄然辩护:
“不,漂泊者,我的歌并不
并不是要把你招引--
我招引的是我在高原的情人--
这与你何干?
我不能孤零零地欣赏夜的美景。
这与你何干?因为你非要匆匆夜行
而且永远永远不能停顿!
你为什么还伫立着?
我的鸣啭对你何损,
你这漂泊的人?”

可爱的鸟儿悄然思忖:
“我的鸣啭对他何损?
他为什么还伫立着?--
这可怜的、可怜的漂泊的人!”。

1876

“天使号”小双桅船

人人叫我小天使--
现在是只船,往后是姑娘,
哎,永远永远是姑娘!
我那精巧小舵盘
为爱情转得多欢畅。

人人叫我小天使--
一百面小旗为我化妆,
英俊绝顶的小船长
站在舱前多神气,
活象第一百零一面小旗飘扬。

人人叫我小天使--
哪里为我点燃火光,
我就驶向哪里,象只小羊,
急急忙忙把路赶:
我从来是这么一只小羊。

人人叫我小天使--
信不信由你,象只小狗,
我会吠会叫会汪汪,
口喷火焰和蒸汽,
哎,我的樱桃小嘴是魔王!

人人叫我小天使--
说话刻毒又颠狂,
吓坏了我的小情郎,
逃之夭夭无消息,
真的,他为我的恶言把命丧!

人人叫我小天使--
触礁从来不沉舟,
一根肋骨未碰伤,
可爱灵魂会禳灾:
真的,就靠那根肋骨把灾禳!

人人叫我小天使--
灵魂象只小猫咪,
一,二,三,四,五,
三跳两跳上了船--
真的,它跳舞敏捷又轻扬。

1882

(周国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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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诗不错,多年以来,愈读愈有味。

《华氏9/11》:玩的就是灼人(娜斯)

《华氏9/11》:玩的就是灼人

娜斯

  “我笑了,我哭了,我希望布什家族玩儿完。”一个观众的观后语。也许是迈克尔·摩尔最理想的观众。

  这也是《华氏9/11》上演的周末。影院门口,学生模样的人举着Beat Bush(击败布什)的标志拉人入伙。影片中间,只要布什张嘴,总能引起笑声。影片再继续,开始有人流眼泪。影片结束,商业影院里很少见的一片掌声。星期五晚上,影片导演迈克尔·摩尔悄悄坐进林肯广场影院的观众席被发现,观众爆发热烈掌声。

  娱乐?是。宣传?是。操纵?是。主观宣泄?是。一面之辞?是。《华氏9/11》是这一切,可是迈克尔·摩尔也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毕竟,这是民主制度中的个人的政治表达。而且,是对主流媒体声音的一种平衡。

  从电影的角度说,很久没有一部电影,让人觉得跟现实如此密切,让人看了以后可以争论,可以有话说。太多主流娱乐电影可以过瘾,太多艺术电影孤芳自赏自做高深。《华氏9/11》是一部又娱乐,又引人就现实问题争论的电影,不高深,但是刺激大脑(主要是美国人的大脑),嘎纳给它大奖,除了政治情绪,也的确,很久看不到这样的电影了。

  《华氏9/11》的基本内容涉及:2000年选举结果的不公,布什家族与沙特王室以及本拉登家族的经济关系,布什政府与石油业的利益关系,911之后布什政府利用恐惧操纵民众。911之后通过的一项法案影响到私人权益,伊拉克战争对伊拉克民众和美国士兵带来的牺牲,美国的军队总是由底层平民组成,他们因为经济原因参军,牺牲得不明不白。最后结论:我们是否被布什政府骗了?被骗一次,赖人,被骗两次,赖自己。觉醒吧。

  但是利用剪接手段,摩尔把影片拍得很好看,很多素材都是公共媒体的资料,但是剪得很有看头。拍到伊拉克战争则反映了很多主流媒体很少关注的东西,尤其是士兵的谈话。

  《华氏9/11》不假装“新闻中立”,不假装不带偏见,而是说彻底偏见,彻底有立场,彻底反布什政府,彻底反战,毫不掩饰这是“试把布什拉下马”的一个工具。它不深刻,不全面,很多廉价的手段,但是也有很出色的段落。可是,试图影响看惯好莱坞娱乐的观众,不这样怎么办?美国反对布什的知识分子们看这影片,一边很开心,可是一边却又有些尴尬内疚:非得用一些廉价的手段去让观众笑,让观众哭,把问题简单化,才能成功?而且中间派的民众未必不喜欢布什,而是就事论事,该片极力丑化布什是否势得其反?

  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我看中文媒体常说《华氏9/11》“几乎在美国被禁”,这倒有些误会,因为事实只是迪斯尼公司拒绝发行这部电影。投资这部电影的米拉麦克斯公司前几年被迪斯尼公司收购,所以是迪斯尼的子公司,迪斯尼公司有权决定如何处理它的发行。迪斯尼公司自然是属美国主流意识形态,而且其公司总部就在布什弟弟Jeb布什做州长的佛罗里达州,所以迪斯尼的倾向明显。但是迪斯尼能做到只是不许米拉麦克斯自己发行该影片,而是把发行权卖给别的公司。不过迈克尔·摩尔乐得有这样的阻碍,是不花钱的免费宣传。加上嘎纳的大奖,让这部影片获得了一般纪录片绝难达到的发行优势。真是越有人阻碍越好!迈克尔·摩尔真得好好感谢迪斯尼总裁。这跟前一阵梅尔·吉布森的《基督的受难》一样,也是越有反对声音,越促进了它的发行,这两部一左一右的片子,已注定成为2004最重要的电影事件。而且从商业角度,它们也证明了市场无定式:谁会想到一部说古代外语的宗教电影如此卖座?谁会想到一部纪录片达到如此票房?

  至于这片子是否在“倒布运动”中发挥多少作用,却是个疑问。它更多是让反对布什政府的民众觉得解气,但是拥护布什的人可能根本要抵制这部电影。主要是到现在还没做决定的独立派选民,要看他们是否因此而下定决心。

  从文化上,在美国是右派保守,左派开明,比如关于上不上教堂,听什么音乐,结婚离婚性生活,右派都有一套道德说法。从权力操作上讲,是右派强硬,左派软弱。右派团结,左派不够“守纪律”。比如2000年的大选,共和党态度非常强硬,戈尔就显得太“君子风度”,然后再加上个极端派的绿党在那里添乱,分散了一部分选票,布什就这样上了台。

  所以这部电影一定要从2000年总统大选讲起。美国人是健忘的,所以得提醒他们,事实上布什当选首先是有疑问的,起码一半的人没有选他,是靠了布什弟弟在佛州做州长,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中的5位保守派法官的不能超出党派立场的裁决,才使得布什上台。按说这样的登台背景布什政府起码应该采取中坚立场,但是事实上共和党却选择了极右。

  有人说迈克尔·摩尔是左派的Rush Limbaugh。Rush Limbaugh是电台节目主持人,讲起话来垃圾连篇哗众取宠,但是强势夺人影响极大。比如关于克林顿和希拉里,他从来是一片人身攻击毫无一点余地。民主党一直盼望自己也有这么一位口无遮拦会使脏活还能让群众爱听的媒体人,现在在摩尔身上实现了—-,摩尔不仅以纪录片出名,其爆米花式的文章也是畅销书。就象多数人对Rush Limbaugh不感冒一样,摩尔其人也不是多数人欢迎的对象,但是他能引起关注,他也能帮大家发泄情绪。媒体评论对《华氏9/11》有很多保留,认为它太偏颇太操纵。左派自己也不断在发出疑问:难道非得用这么廉价的手段去实现目的吗?难道非得向极右的手法学习不可吗?

  美国的确有一个相对完善的制度,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持续多年的安稳繁荣,这使得绝大多数民众相信政府,相信权力层,很多人也无需关心政治就过着自在的生活。但是权力是一件危险的事,任何时候,任何人,拥有太多没有限制的权力都不是好事。其实《华氏9/11》就是给美国民众提个醒,是不是我们舒服太久了,我们太懒惰了,事实上掌权者滥用权力而我们却傻乎乎地不知道?影片结束时,我看到席间的确不少观众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好象是很被震动的样子。其实,如果是阅览新闻的人,这部影片并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影片用一个在伊拉克战争中儿子丧生的母亲的眼泪来打动人,也是太容易的事。但是毕竟,一个母亲的眼泪是真实的,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也许,迈克尔·摩尔知道,一般选民在投票的时候,对政策的了解可能仍然是模糊不清的,他们更多是为情感左右。

  不过影片的首映票房已经创了纪录片记录,而且更让摩尔开心的是,不仅在民主党占优势的州(统计时一般用蓝色显示)爆棚,在共和党占优势的州(统计时一般用红色显示)也同样卖座。倒底能否吸引反布核心之外的观众看,才是该片是否影响到大选的关键。

(来源:美国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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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斯这篇谈得很平和,只可惜我还没揍成这个热闹。

为什么不能读经?(秋风)

为什么不能读经?

南方周末   2004-07-22 15:03:06

  当反传统、反儒家的信念已经融入到中国大多数受过大学以上现代教育人士的血液中之后,有人出来提倡读经,当然会引起普遍的反对;在毋须承担责任的网络论坛上,甚至不乏恶毒的咒骂。

  然而,为什么不能读“经”呢?

  有人之所以反对读经,主要是反对背诵的方式。据说,中国传统经典教育只强调背诵,而不管孩子是否理解。而源于西方、比如苏格拉底的启发式教育,要优越于这种教育模式。

  可能确实如此吧。不过,这仅仅只是一种意见,即便是一种普遍被接受的意见,也仍然只是一种意见而已。而且,强调背诵,似乎并非仅仅读经的专利,目前的语文、政治、英语、历史等等各门课程教育中,似乎都强调背诵。因此,如果断言这种教育方式就是“蒙昧主义”,那么,我们的学校就早已进入“蒙昧状态”,多一个读经,似乎也蒙昧不到哪儿去。也就是说,因为读经强调背诵,并不能构成反对它的有力理由。

  当然,大多数人反对读经,主要担心的是经书的思想内容会毒害青少年,或者更具体地说,经书中的古老内容无益于培育现代公民。近一个世纪前有人主张把中国古书扔进茅厕,似乎就是这样的理由。这理由已经成了现代读书人的一种常识:中国的经典、尤其是儒家经典,跟专制制度、与压抑个人自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没有人能否认经书、经典、经学与君主政体之间的关联。但是,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却是一个存在学术争议的问题。儒家正统学说和儒生群体,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限制君主权力、驯服暴力统治的功能?同样地,基督教在西方中世纪除了赋予世俗统治以正当性之外,是否也发挥了约束世俗权力的功能?

  假如人们具有更为宽广的视野和更为健全的政治哲学思考方式,则对于儒家与君主的关系,当会有更为健全的理解。事实上,至少从阿克顿爵士以来,西方即开始打破近代启蒙主义者所编造的中世纪一片黑暗的神话,而对基督教教会与中世纪文明、政治之间的关系,有了更为准确地理解。在经历了近一百多年的全盘反传统之后,中国部分学者似乎也已以更为客观、理性的态度重新考察中国古代的制度与思想,思考两者之间的关系。

  即便人们不同意这样的学术结论,而仅从现实角度考虑,读经也早就不再具有反读经者所担心的那种危险了。经,在传统社会中,确实具有“正统”的含义。经常有人希望借助于国家的权力,确立一种一元的意识形态,以此控制人们的思想。

  然而,今天一些人士所倡导的读经,基本上不过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意见而已。他们没有权力将自己的意见强加于公立、私立学校体系,或强加于家长和父母。他们仅仅通过自己的理论和激情,说服人们去阅读中国经典。

  对于这样的意见,见仁见智,原是很正常的。那些坚定的唯理主义者、启蒙主义者、现代化主义者,以及西方文化的崇拜者,当然拥有不读中国经典或不让他们的孩子阅读、背诵中国经典的自由。他们可以通过辩论,驳斥倡导读经者的说法。

  但是,他们也应当尊重别人倡导读经的自由,只要这些人士并没有诉诸强制。他们也可以告诉那些“守旧”的父母,让孩子读经是不明智的、“愚昧的”。但假如这些父母不接受,他们就应当尊重父母的选择。归根到底,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选择什么样的教育方式和内容,是父母的自由,而不是他人或政府的权力。

  不幸的是,在最近有关读经的辩论中,那些反对读经者的语言却充斥着阴谋论的猜疑和唯理主义的独断论精神。理性是宝贵的,进步是可欲的,而唯理主义者相信,理性就是要怀疑一切,当然包括传统和经典,只有通过怀疑,才能取得进步。但是,唯独理性、进步本身是不可被怀疑的,因而,被尊奉为至高无上的价值,成为一种拜物教——法国大革命中间就曾经出现过一种“理性宗教”。由此,那些唯理主义者和进步主义者,便在不知不觉间堕入了他们声称正在反对的“蒙昧主义”之中。他们宣布自己就是历史和文化的主人,已经居于历史的终点,因而可以对一切价值进行重估:一切不能经受他们的理性审判的东西,都应当被抛弃;而一切据认为妨碍他们所追求的进步事业的东西,都应当无情地予以摧毁,好让今人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这是近代以来思想史上最大的悖谬:启蒙主义者从怀疑主义走向了独断论。正是基于这种哲学精神,反读经者确信,他们完全有理由对儒家经典作出不容置疑的判断:这些经典是过时的、落后的、反动的,不管是其内容,还是其教学形式,均有害于儿童和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他们同时也患上了自由主义的神经过敏症:一切主张读经者,都是试图奴役人们的心灵,因而绝对不能容忍。

  如果说,启蒙运动确实产生了什么可欲的后果的话,那就是发展出了宽容这种美德。但是,如果惟独不对理性和进步本身保持怀疑,或者说,不对怀疑精神本身保持怀疑,则在启蒙之后的今天,人的心灵同样会走向闭塞,形成一种理性和进步的蒙昧主义。这种态度看似悖谬,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某些人的心灵。

  我们暂且不谈论中华文化复兴这个理想。但是,假如我们确实热爱理性,那么,对于传统,对于经典,不管是西方的,还是中国的,都应当具有一种宽和的胸怀,且以同情的理解态度去对待它。假如有人热心于倡导读经,假如有一些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经,甚至,假如有一些学校选择让学生读经,那就应当平和地接受这一事实。可以辩论,但不应以“理性”、“进步”,或以“个性自由”和“现代化”为名,怀疑他人的动机,甚至贬斥他人的选择。因为,关于读经的利弊,似乎不像人类对偷窃或舍己救人那样,已形成公认的判断标准。而在一个文化、思想趋于多元化的时代,有人倡导和选择读经,完全属于教育自由的范畴,过激地反对他人读经,显示的不过是心灵的狭隘和理性的自负而已。

  本期刊出四篇论辩的文章。论辩由薛涌先生在本版刊发的“走向蒙昧的文化保守主义”一文引发。问题之引发,网络上下讨论之激烈,足见读经与不读经,并非单纯的事件。背后的文化观念、教育理念,对启蒙、理性、传统、文化保守主义的态度,在在不同。“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本版乐于促成如此高水准的论辩,不在澄清或支持何种观点,而在鸣发读者的自省与思索。

  ■本版宗旨:刊登公共知识分子独立的分析、评论文章,点评网络论坛思想热帖,为读者独立、理性的思考提供兼容并包的思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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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谈读圣经。这里谈诵四书五经,其实四书五经的结构与圣经相仿
,只是宋朱熹编撰成辑。可见孔子、朱熹与西方圣经福音与编撰家们
们所见略同。

而西方的圣经能走出科学艺术,中国的四书五经也不是不行。究责任
,是读经的人事,与经书何干系?

功夫到家了,一颗石头上能读出虫化石,一片树叶上能读出对称分形
。何至于孔了辛劳一生辑的书经呢?康德能熟记维吉尔的《埃涅阿斯
记》,陈寅恪一九四五年眼盲后,依旧凭记忆力著述。佛教界的印顺
导师,一整部大藏经熟滥于胸。。。。。

这些都透着心性中的沉默。

不说西方古典和浪漫诗人的宏观记忆力。不然哪里流得出那么多精美
而音韵一流的长篇巨作,今人似乎无以向背!

欣赏文中对中世纪的一段陈述。

《厕所》:蹲着的《茶馆》?(石岩)

厕所》:蹲着的《茶馆》?

南方周末   2004-07-08 16:27:29

  王小波的小说《似水流年》对1970年代的北京公厕曾有过生动描述:“矿院的几百号人,就靠一个厕所生活。

  就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厕所非常之脏,完全由屎和尿组成,没有人打扫,因为打扫不过来。”在王小波的另一部小说中,为了厕所里一幅裸体女人画,革委会主任老鲁追着青工王二吐唾沫……

  6月底,国家话剧院今年第二出大戏《厕所》(过士行编剧、林兆华执导)把1970年代、1980年代、1990年代的北京公共厕所呈现在舞台上。

  厕所的前世今生

  过士行写《厕所》的想法萌生于1996年的一个厕所文化展。展览说明里的一句话“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之后发布的第一条训令是‘掩埋好你们的排泄物’”让他为之一动。

  后来他在罗马可容纳3000人的大浴室里看到便池上镌刻的箴言“能够在一起排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这话让他对厕所的兴趣更浓烈起来。过士行说:“很多人排泄之后并不知道粪便是怎么处理的,北京1000多万人口,粪便处理是一个想想都挺可怕的量。故宫的粪便曾经成了很大的问题,宫里没有厕所,全用马桶往外倒,堆到天安门、景山或者倒进筒子河。几百年的粪便淤积下来,皇宫里就皇上周围那块地方干净,周围臭气熏天。”

  “广州有茶楼,市民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聊,喝早茶就是谈生意。北京的茶馆解放之后基本没有了,厕所就成了市井阶层聊天的场所。因为在天子脚下,眼见着很多大事发生,北京人老聊大事,很可能基辛格的车队一过,使他的自行车停十几二十分钟,这他就有说的了:我昨儿见到基辛格了,坐一什么什么车……”

  “1980年代的厕所瓷砖贴外头,里面很拘谨。工作间里摆张桌子,有炉子,可以烤馒头、熬粥、煮挂面。有些里面还有案板,可以切菜炒菜,一男一女,一个管炒菜一个管售票。卖煎饼的摊儿就在厕所边上。”

  “1990年代星级饭店的厕所到了中国,可是并不人性化。它跟客人密切接触。服务员给客人捶背、扫身上、擦皮鞋。他那盘里自己事先掏几块钱,他做完这套之后你不好意思就给他放点钱,搞得大家都很狼狈,做那套东西的人没有尊严,被做的人也没有尊严。”

  最早的想法是写一部厕所“编年史”,从解放前的掏粪工写起。一个洁具商许诺,如果他写厕所的戏,可以赞助世界各国的洁具。

  过士行把这件事告诉林兆华,林兆华很兴奋。他认为厕所是一个可以有无限的可能性去表现人的真实状态的空间,美国总统发动一场战争的决定可能是在马桶上作出的,普通人的人生抉择也可能在撒尿的时候作出。把这样的内容放在由五花八门的洁具构成的舞台装置里,一定很有趣。

  后来戏的结构调整很大,时间跨度缩短为上世纪的后30年,尽管洁具商的承诺没有兑现,林兆华以洁具作为舞台装置的设想还是不顾国话对制作成本的顾虑“固执”地实现了。最后一幕,所有演员错落地坐在马桶上齐声念白:“能在一起排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一起排便是团结,单独排便是文明,要团结还是要文明请你想清楚。请掩埋好你们的排泄物,请掩埋好你们的排泄物。”

  拿出真正现实主义的东西来

  这个点题意味颇强的结尾与剧本的本意是有差距的。深受禅宗影响的过士行希望以“棒喝”的方式给观众新的领悟。禅认为,智力在日常生活中的力量大到可以毁灭整个人类,却无法解决人遇到的终极问题。“棒喝”或者“公案”就是用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命题把人引入逻辑思维的死胡同,以便让人看清楚,单用逻辑思维的贫瘠方式人类可以走多远。

  一家一个厕所、一家一个抽水马桶似乎是个不能实现的梦想,但是很快就实现了。“‘能够在一起排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最后才说出来,这就是一个棒喝,它把你的有序思维打乱,让你重新思考问题。它并不是让你思考‘到底集体的好还是各自的好’,这只不过是一个路径,让你关注这事,但是并没有给你一个怎么就好的确定答案。”

  过士行说:“看了我的戏之后,你再看厕所的感受肯定和以前不同。我希望我的戏给人另一只看世界的眼睛,否则张三和李四看这个世界都和《人民日报》看的一样,还有什么艺术啊?为什么罗丹看出的老妓是那样的,为什么凡高看出的向日葵是那样的?艺术家看世界的眼光不一样,他的作品就不一样。”

  “戏里那些人,北京的胡同里有很多:小人物,没有特别多的坏心眼,但是沾染了很多不良的习惯。没有法律可以把这些人怎样,他们就像发酵的东西一样迅速扩散,影响周围的人。他们也是人,但是没有尊严的概念。不单是北京,别的地方也有陋习,如果我在外地生活一段时间,没准儿我也会把当地的如厕文化写个剧本:南方的船娘蹲在船上、冲着水里撒尿,非常有技巧,绝对不会弄到船上。浙江绍兴一带人蹲在大缸上排泄,男女都一样,边拉边聊。你到南方去,如果是熟人,可能女主人就坐在马桶上跟你说话,很技巧,不会穿帮,穿也就是后边,但是她不在乎。”

  过士行认为,“掩埋好排泄物”是神对人类本质性困惑的关照。有医疗和食物来源的保证,人没有天敌,大量繁殖,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最后人可能要把相当大的精力放在处理自身带来的问题上。

  剧本以悖论的方式呈现这个严肃的命题:第一幕的“佛爷”在第三幕变成“程咬金防盗门厂亚洲总代理”,以前拘留他的便衣成了他的跟班。第一次读剧本,林兆华“忍不住偷着乐”,尽管他深知每一处笑料都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我们当代人的思想和灵魂都需要清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流对人的冲击太大了。把污垢排泄一下挺好。”

  为了反衬时代,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舞台背景做得“又怯又俗”,1980年代雕梁画栋的仿古建筑厕所来自于舞美梁龙的实地考察和导演林兆华的1980年代记忆。“陈希同时代街上很多大屋顶建筑,我们很多东西都是做表面文章。其实厕所里头干净点就行了,结果外头弄瓷砖、琉璃瓦、大屋顶。”1990年代的“星级厕所”,黑色的进口便池泛着高傲冷漠的光,面台是金黄色,与服务员“史爷”的紫色工作服形成俗丽的对比。三个时代惟一不变的背景是时隐时现的一棵老树,无言见证从灰砖厕所到高楼大厦夹缝中的收费公厕再到“星级厕所”的变迁。

  “《厕所》是一个超级写实主义作品。很多人标榜自己如何热爱现实主义,真正的现实主义拿出来你可能承受不起。你现在看我们的皮肤很光滑,放大1000倍就成了丘陵、沟壑,你都不愿意承认它还是人皮。超级现实主义起的就是这作用。”过士行说。

  “观众不会专门看你的屁股”

  如何让演员在舞台上上厕所,一度是个问题。最初想做个两层的厕所,底下挡住一块布,演员只露上半身,林兆华把这个“局部打马赛克”的方案推翻了,“不如真实面对观众,整体展示当时公共厕所的环境。演员穿暗色的短裤,大大方方解裤子,观众也不会专门看你的屁股。”

  为了提示时代变迁,制造悲喜剧的气氛,每次换场都会放一段当时的经典相声。剧本里原有的设计是以马季的《友谊颂》作为开场的背景音。林兆华把这个方法推广到换场。“一般一演北京戏背景音效就是鸽子叫,再不就是叫卖。我不希望这样。这个戏,所谓的生活真实我都避免。中间过场的相声,我给姜昆打电话,问他1980年代最典型的相声是什么,他说是《照相》。我又给冯巩打电话,问他1990年代的代表作是什么,他说是《小偷公司》。”

  有串场相声,有悖论制造的笑料,《厕所》应该是一出让人从头笑到尾的戏。但如果度把握不当,荒诞就变成了噱头,习惯看噱头的观众往往对荒谬背后的严肃视而不见。记者看的一场彩排,讪笑有之,哄笑有之,由衷的会心的赶上点子的笑声却不多,掌声少闻。

  《厕所》开始对外宣传的时候,一个响亮的口号是“蹲着的《茶馆》”。

  过士行说,《厕所》确实借用了《茶馆》的结构。和《茶馆》一样,《厕所》也是以地点而不是以某一个人为焦点展开故事。“可以喝茶就可以上厕所。当年有一个法国电影《舞会》,写一个舞厅,一舞厅老板和一大堆跳舞的舞客,一个半小时,没有台词,全是跳舞,通过跳舞来反映人的身份、经历。”《厕所》和《茶馆》的不同在于,茶馆是越办越办不下去。头一幕豪华的老裕泰占满了整个舞台,第二幕就切掉一半变成学生公寓,另一半封死了,到第三幕只剩下一个厅。厕所跟它正相反,厕所是越办越豪华,可是,“人遇到的困境一点不比《茶馆》少”。

  林兆华认为,《茶馆》是焦菊隐时代北京人艺的丰碑,但是《厕所》和《茶馆》之间没有可比性。

  6月29日到7月14日,《厕所》在北京天桥剧场首轮公演,10月份将在海淀剧场作第二轮演出。

  过士行:“现代文明使世界充斥着人和人的排泄物,生理的,精神的,物理的,化学的,基因的,信息的,人的最大的困境就是人自身。”   林兆华:“当今的作品对我们现实不良的一面批判太少。我们当代人的思想和灵魂都需要清理。”

  《厕所》剧情

  1970年代的灰砖厕所没有挡板,人们提着秋裤端着尿盆进进出出。那是公厕的繁荣时期,排队上厕所的堵着门口,蹲坑的一溜排开,自称外交部官员的张老穿得笔管条直地宣讲国际国内形势,胖子借肠炎患者的大便装病号,“佛爷”把翻完的空钱包扔茅坑销赃,返城知青小史不情不愿地顶替父亲干起打扫厕所的营生。蹲在厕所里温书的外乡人告诉小史,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之后发布的第一条禁令就是“掩埋好你们的排泄物”。

  1980年代,雕梁画栋的仿古收费公厕添置了颜色俗丽的隔板,这不合便衣雷哥的意,他主张每个人的活动都有一定的透明度,即便在厕所里。张老在隔断里画淫画被胖子逮个正着。小史吃住都在男女厕所之间的“工作间”,有回巧遇来上厕所的兵团战友,哥几个在收费间里喝酒吃炸带鱼,被一个天津口音的盲人愤怒制止,理由是她就靠香味和臭味区分饭馆和厕所,现在全混了。小史认为他生活在一个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空间里———吃喝拉撒全在一间屋子,全无隐私全无想象。已经成为大学老师的外乡人预言,“早晚中国人会一家一个厕所,里面是抽水马桶”。

  1990年代,小史变成头发花白的“史爷”,却依然在“五星级”厕所里当差。“佛爷”变成佛总,雷哥成了他的跟班,当年的混混三丫儿成了包工头。丹丹的女儿靓靓闯进男厕所胡闹,躲进女厕所吸毒,她做的事说的话粉碎了小史所有关于“美好”和“正常”的概念。外乡人再次预言:“能在一起排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两条路,要不掩埋好排泄物,要不被它所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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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回法华贴出话剧《厕所》,没读出什么感觉来。也许我太古板,这
回有影响了,怕读起来感觉也不一样呢!

表演是一生的宣泄(周黎明)

南方周末   2004-07-08 16:20:24

  马龙·白兰度(1924-2004)

  有人说马龙·白兰度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美国电影演员。艺术领域要下如此绝对的判断未必妥帖,但白兰度对于电影表演的分水岭意义是不可否认的。

  白兰度曾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分别是《码头风云》和《教父》。另外,他至少还有5部影片中的角色够奥斯卡水准,分别是《欲望号街车》、《萨巴达万岁》、《飞车党》、《巴黎最后的探戈》和《现代启示录》。如此成就对于一名好莱坞演员绝不算低,但相对于他的失败次数而言,其命中率也不能算太高。

  从表演艺术的角度看,白兰度把“方法派”发挥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这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上世纪20年代形成的表演理论,1940年代流传到纽约,而白兰度的表演课老师斯黛拉·艾德勒便是该理论的热心传播者。

  方法派强调演员的内心感受,通过了解角色的个性和环境,体会角色的动机和内力,也就是我们平时经常听说的“进入角色”。白兰度不是第一个方法派演员,但当他的专业精神跟合适的角色相遇时,便产生晴天霹雳一般的效果。《欲望号街车》中的考瓦斯基就是这样一个角色:浑身渗透出暴躁、阴沉和性感。23岁的白兰度在百老汇的舞台上塑造了考瓦斯基,27岁又把这个角色搬上了银幕。

  学习方法派如同宗教仪式,需要酝酿气氛,但对于白兰度来说,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据他当时的同学和老师回忆,他几乎不需要解释,一点就通。演戏对于白兰度,不是一种技巧,而是一种宣泄。他一生鄙视表演技巧,其根源在于他从小就需要“表演”。

  白兰度的艺术历程,很大程度上符合弗洛伊德的学说。他的父亲是酒鬼,母亲也贪杯,很少给他关爱,尤其是父亲从来没说过一句夸赞他的话。于是他需要伪装真实的自己,套上一张容易为父母接受的“面具”。白兰度曾透露,当他父亲临终时,他很想跟父亲单独呆几分钟,“把他的耳朵撕下来,当着他的面吃掉”。

  这就是1950年代最精彩表演的灵感源泉,虽然既不阳光也不幸福。愤恨是永远吞噬白兰度的内心魔鬼,而借助戏剧人物的宣泄则是清除这个恶魔的有效途径。他把自己情感的原始色彩带进了戏中,使得原本颇为高深的方法派表演变得很即兴、很本色、很神经质。权威影评家宝琳·凯尔曾论述道:“作为主角,50年代初期的白兰度没有表演的密码,只有本能。”

  这并不是说白兰度属于本色派。他知道表演理论,但对它不屑一顾。他曾经深入生活,为了第一个银幕角色而扎根部队医院好几个星期,但从1950年代后期开始很多角色简直像在梦游。连他自己也不否认。

  经过几次提名,白兰度终于在1954年以《码头风云》夺得奥斯卡影帝。他已登堂入室成为电影殿堂的权威,无法再站在反叛者角度时时向权威(父亲的象征)进行抗争。此时的他,表演不再有清除心魔的作用,而成了摇钱树。他依然想叛逆,但惟一剩下的手段就是不合作,或故意把工作搞砸。1962年的《叛国喋血记》是典型的例子:在白兰度的淫威下,该片严重超时超支超重(他几个月内增加了40磅体重),连肯尼迪总统都在打听“这剧组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之后,没有电影公司敢请他参与大制作,直到10年后科波拉向派拉蒙公司坚持要他主演《教父》。他不仅答应了25万元的片酬(大约是他之前片酬的零头),甚至同意接受对于他这个级别的演员来说近乎侮辱的试镜。此时的他,仿佛又需要向权威挑战,证明他们对“白兰度”的看法是错误的。

  白兰度的艺术“第二春”只有三部杰作,三个角色都跟他灵犀相通,能升华其内心的火山:一个表面运筹帷幄、实际失控的大家长(《教父》)、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异乡人(《巴黎最后的探戈》)、一个指挥丛林叛军、完全失去理智的狂人(《现代启示录》)。

  在理想的世界里,《现代启示录》应该是马龙·白兰度的收山之作。“恐怖啊恐怖”既可以是对他自我毁灭的惊恐,也可以是对他天才的惊叹。然而,失去了表现意义的白兰度,已经完全没有艺术创造的动力。他坦承,拍片就是为了钱,如果片商给他同样数目的钱,让他扫地他也干。《超人》等影片虽然不需要他扫地,但性质差不多:400万片酬的小配角,换来同行和观众的鄙夷。

  但是钱不能买来快乐。儿子杀人、女儿自杀,家庭成员揭示了恶习遗传的悲剧。白兰度不能原谅父亲没有给予父爱,但轮到自己身为人父时,命运发生了轮回。他女儿表示:“我开始憎恨我的父亲,因为我小时候他根本不理我。”更可悲的是,白兰度根本没意识到女儿的不满,他说:“我想当个好爸爸。”

  晚年的白兰度还有什么戏好演的?最大胆的是接受CNN主持人拉里·金的采访。他抱怨好莱坞被犹太人控制,而这些犹太人又缺乏社会责任心。节目播出后,犹太人组织抗议,白兰度公开道歉,声泪俱下,并且还讲了几句意第绪语。仔细分析,这场表演有一丝可敬——他仍敢于得罪当权者,也有一丝可悲——那眼泪和意第绪语究竟是方法派还是纯技巧?这是一个英雄和小丑揉成一团的角色,如同莎士比亚笔下的福尔斯塔夫。

  白兰度在拍完《巴黎最后的探戈》时曾说,好的表演是很伤神的,所以他不愿意再为电影透支自己。但一旦没有虚拟角色为他“出气”,他公开亮相成了必不可少的表演,如同他儿时在父母面前的“假装”,只不过他的地位早已改变,不再是被压抑者,而最终受到伤害的,是他自己以及周围的人。

  这是疯狂天才共同拥有的生命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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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度我喜欢,最喜欢他的On the Waterfront.